李修柏看着她这副荣辱不惊,好似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浅笑,禁不住的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都这么多年了,她对他依然还是这样淡淡的。既说不上冷淡,可也说不上热情。到底还是,不在意罢了。
不过李修柏面上也没有显出什么来。目光又看到了炕桌上放着的围棋盘,上面两边已经各下了十几颗黑白棋子了,于是他就走到炕桌的一边坐了,又开口让孙兰漪过去:“我们来对弈一盘。”
孙兰漪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李修柏的对面坐了,然后伸手从旁边的棋篓里拈了一颗白子放到了棋盘上。
李修柏随后也伸手拈了一颗黑子,略思索片刻,然后放到了棋盘上。
孙兰漪于棋这上面是极擅长的,李修柏原是下不过她,不过孙兰漪有心相让,所以现下面上看起来也算是旗鼓相当。
但孙兰漪还是觉得这样的对弈无趣的很,还不如自己跟自己对弈。然后她脑中止不住的就想起了那个人。
说起来自己的棋艺还是那个人教的呢。不过就算他教了她那么多年,但到底她的棋艺还是大大的不如他,每每与他下棋的时候总要让他让她许多子,可就算这样,她依然还是会输。
那个人啊,她就在心里叹息着,其实这么多年没见,她都已经想不起他的相貌来了,可就算这样,她依然还是记得那个人看着她时面上清雅平和的微笑。
她这样想着,难免就走神了。不过她手中拈了颗棋子,又微垂着头,李修柏也只以为她这是在思索棋局而已。
过了好一会,孙兰漪才将手中的棋子放到了棋盘上。
耳中忽然听得李修柏的声音在说着:“你父亲的事,我已是让人打探过了。皇上亲自下的旨意替你父亲平反,又亲口遣人去那云南蛮荒之地将你父亲接回来。兰漪,等年后你父亲回了京城,想必他不但会被重新起复,连官职都能再往上升一升的。”
“官职升不升的有什么打紧?”因着一早就已经听李修柏说过她父亲已经被平反的事,所以孙兰漪现下心中对此事也不怎么震惊,神色言辞之间依然是淡淡的,“宦海起伏,有什么可留恋的?我只愿我父亲和我一家人都安安稳稳的,至好是归隐田园,那比什么都要好。”
这样的话李修柏就有些接不上来了。片刻之后他才继续的说着:“我听得同僚们说,这次王大人倒台,你父亲被平反,倒是要多亏了永欢侯。怎么,兰漪,这永欢侯以前同你父亲是相识的么?不如他为何要在这中间这样的出力?”
听到永欢侯这三个字,孙兰漪心中猛然的就一紧,拈着棋子的手都在发着微微的发着颤。但很快的她就敛下了面上所有的异色,低头垂眸的说着:“他与我父亲,略有来往。”
但李修柏已经将她刚刚面上的异色悉数看在了眼中。
他心中也是震惊的。这些年中,他鲜少见过孙兰漪在他面前失态的样子,怎么现下他不过稍微的提一提永欢侯,她面上就有这样的神色了?
又想起曾听得同僚们提起,这永欢侯年少便继承了爵位,相貌又生的清隽,实乃一个美男子,现下看孙兰漪面上的这抹异色,想必以往她同这永欢侯必然是相识的。且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浅。
李修柏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但他也晓得,便是他再如何的追问孙兰漪这事都是追问不出什么来的。
这些年中他也不是没有问过孙兰漪她以前的事,但每次他问了,孙兰漪就只是笑,一个字都不说。她不想说的事,就绝不会告诉他一个字。
李修柏就觉得心中像是塞了一团吸饱了水的棉花,酸胀的他十分的难受。
他将手里的棋子扔回了棋篓,看着孙兰漪就说道:“晚了,安歇了吧。”
孙兰漪没有动:“今儿第一天回京,老爷该去太太那里才是。”
她倒是惯会将他往旁的女子那里推。这些年中一直都是这样。
李修柏心中就越发的有了气:“今晚我就歇在你这里,哪儿也不去。”
孙兰漪目光扫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已经完全的沉了下来,晓得他心中这是动了气。
她也不想触他的气头,所以她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吩咐丫鬟打了水来给李修柏洗漱,随后两个人宽衣上了床。
因着李修柏心中有气的缘故,所以床第之间的动作便粗鲁了些,但孙兰漪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咬牙蹙眉的受了。
次日一早她伺候李修柏起床,又送他出了院门—李修柏虽然接了吏部的调令才回来,但具体官职尚且未定,所以势必要去各处打点一番,好给自己争取个更好的官位—随后她就回来坐在榻上发呆。
昨晚她听李修柏提到了永欢侯,等睡着了,她就梦到了他。
梦里水雾缭绕,那个人在隔水之岸,容貌被朦胧水雾遮挡了,她看不分明。她只能听到他温润的声音在一声声的唤着她:“兰儿,你在哪里?为何这么些年我都一直找不见你?”
心中止不住的就觉得酸涩,但是无能为力。都已经过去了十四年,她也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她和他之间终究是有缘无分了。
正想着,听到院子里有丫鬟在叫姑娘,少爷,她瞬间就回过了神来。
已经有丫鬟打起了碧纱橱上吊着的五彩盘花软帘,就见李令嬿和李惟华姐弟两个走了进来。
看到他们姐弟两,孙兰漪的面上总算是有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伸手拉了李惟华到自己身边坐了,见他身上穿着酡红色绣五彩团花纹样的棉袍,外面没有罩斗篷,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关切的问他:“华儿,你冷不冷?”
李惟华今年才三岁,生的虎头虎脑的。闻言他就摇了摇头,说着:“娘,我不冷。”
孙兰漪摸着他脸的动作一顿,随后她就慢慢的说道:“华儿,记住了,往后你再不能叫我娘了,要叫我姨娘,明不明白?”
李惟华显然是不明白的。他就皱了一张小脸,抬头不解的问着:“娘,你明明就是我娘,不是我姨娘,为什么往后我要叫你姨娘?”
孙兰漪就有些哭笑不得。但她还是耐心的同他解释着:“这个姨娘不是娘的姐妹的意思,而是你另外对娘的一种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