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还在那絮絮叨叨的继续说着:“前几日我们去广平侯府听戏赏烟火,我听那广平侯夫人的意思,有意要让婉婉嫁给他们家梁世子,只怕不日就会遣了媒人上门来提亲。梁世子那孩子我看着也还好,虽然娇养的性子骄纵了些,但这几年他对婉婉也上心。再者他现下又进了五城兵马司,有广平侯在后面扶持着,他往后的前程必然也差不了。若是婉婉能嫁给他,我也是没什么不放心。但”
一语未了,忽然就被李惟元给接过了话去:“婉婉不能嫁给梁世子。”
“什么?”周氏一惊,忙开口问着,“为什么婉婉不能嫁给梁世子?是不是这孩子私下对你说了什么?唉,其实我也晓得,婉婉心中未必瞧得上梁世子的。这些年我冷眼看下来,梁世子倒是一有机会就想着要亲近婉婉,但婉婉只是躲着他。只是现下来看,再找不到比广平侯府更好的人家了啊。”
说完又轻叹了一口气。
李惟元静默了片刻,随后才语气冷淡的说道:“梁世子庇护不了婉婉。婉婉不能嫁给他。这样的事,还希望三婶往后不要在婉婉面前提起。”
他不会让李令婉嫁给任何人,她只能嫁给他。也只有他才能庇护得了她。而想要庇护她,他就要快点强大起来才行。
想到这里,李惟元垂在身侧的手就慢慢的握了起来,目光也坚毅了起来。
他一定会迅速的强大起来的。等他强大起来了,就没有人可以从他的身边抢走李令婉。任何人都不行。
李修松此时正跪在世安堂的明间大厅里,哀求着杨氏:“求母亲让阿衡葬入我李家祖坟。”
阿衡正是杜氏的小名。
这两日负责每日给杜氏送饭的哑仆妇发现了一丝异常。她通过那个小洞递进去的饭食总不见有人来取,她上前拍门,院子里也没有半点声音。最后这名哑仆妇心中害怕,就跑过来找杨氏。
但偏偏她又说不出话来,比划了半日之后杨氏方才明白她的意思。
随后杨氏便拿了锁着那小院院门的钥匙出来,让双红跟着那名哑仆妇开门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随后就见双红一路飞跑回来,一张脸吓的煞白一片,进来就惊慌的跪下禀告着:“老太太,出事了,她,那个,她死了。”
作为杨氏最心腹的丫鬟,双红对杜氏的事自然是知晓一二,所以她现下实在是不晓得该如何称呼杜氏,所以便只是说着她。
而杨氏一听双红这样说,心中也吃了一惊。但她面上却不显,反而是喝叫着双红:“她死了便死了,你慌什么?”
又命她关上了屋门,不许一个丫鬟进屋,随后才唤着双红上前,细细的问她:“杜氏是怎么死的?”
双红就又跪下,勉力的定了定神,随后才细细的将她到了那处小院之后见到的事都说了。最后她又道:“想必她应该是撞墙死的,而且死了也有两天了。额头上破了一个大洞,流出来的血都凝固了。”
说到这里,双红想起当时她看到的那幕惨状,止不住的就觉得心惊肉颤,手心里一片冷汗。
杨氏便问:“屋里院里你可都细细的查看过了?可有什么异常?”
“奴婢里里外外的都查看过了,并没有任何异常。”双红忙回禀着,“奴婢去的时候院门上还落着锁。推开院门进去,屋门也是关着的。进了屋,一眼就看到她躺在地上。屋里其他的任何东西都没有人移动的痕迹,想必是没有人进去过的。”
杨氏便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后心里又想着,杜氏的事这李府里知情的人原就没有几个,而幽禁她的那处小院自己对外也只说那里不干净,有污秽的东西,列为了府中的禁地,一般是不会有人敢去那里的。再者杜氏孤身一人,又没有人会图她什么东西,难不成还会有人前去害她不曾?且若真是其他人害了她,如何会半点痕迹都不留?必然是杜氏被关了这么多年,早就疯了,忽然想不开,所以就一头撞死了。
杨氏心中是不觉得有什么愧疚的。她反而还想着,怎么说杜家那年出事之后,她虽然是幽禁了杜氏,可到底还是供她吃喝了二十年,还亏欠她什么不成?于是这会听到杜氏已死的消息,她也只是对着双红挥了挥手,示意她知道了。随后她又吩咐着双红:“遣人去买了一口薄棺材,悄悄的将杜氏敛了,不拘找个什么地方挖了个坑埋了也就是了。墓碑竟也不用立的。”
又厉声的嘱咐着双红:“这事万不能让府里的其他任何人知道,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双红忙应承下了。随后就从地上爬起来,悄悄的遣人去做这事。
但不晓得这件事怎么被李修松给知道了。当下他就跑到幽禁杜氏的小院那里,抱着杜氏的尸首捶地痛哭了一番,随后就跑过来跪在杨氏的面前,哀求着杨氏,能让杜氏进他李家的祖坟。
但杨氏自然是不允的:“早先二十年前对外就说杜氏已经死了,那时候已经抬了一口棺材葬进了祖坟里,现下还怎么让她进去?惊扰了祖先,你这就是大不敬。”
“但当年那口棺材是空的,”李惟元苦苦的哀求着,“再如何,阿衡也是我的发妻。她嫁进李家这么多年,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现下她往生了,请母亲看在她受了这么多年苦的份上,请了高僧来给她做法,念经,再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让她入我李氏祖坟。”
杨氏一听这话就发怒了。
她伸手,拍的一声猛拍了一下手边的炕桌,气的脸色铁青:“老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叫她嫁进李家这么多年就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这怨得了谁?怨我不成?当年谁叫她老子作死,上赶着要和王大人斗?甚至差点连累到你父亲。若非她老子那时候作死,那她现下还好好的做着我们李家的长媳,又怎会落得今日这样的一个下场?”
李修松只是一直痛哭,又不住的对着杨氏磕头,哀求着她:“儿子,儿子心里痛啊。求母亲能让阿衡体体面面的走。不然儿子往后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再见她了。”
他四十多岁的人了,原本就因为常年心情抑郁的缘故头发都花白了,现下知晓杜氏死了的事,一夜之间那头发看着就又白了不少。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杨氏看了他这个模样,心里就有几分不落忍起来。
“罢了,罢了,”她长叹一口气,疲累的挥了挥手,“总之呢,我是不敢随意的就惊扰了祖先的,所以让她葬入我们李家祖坟的这事你是不必再提起了。只不过,你可以自行去筹办她的身后事。请了高僧来做法念经也好,或是高价买了地葬了她也好,我老婆子都不管。只是两样,一是她的身后事决不能在我们府上办。不然府里的人怎么看?旁人知道了怎么看?这第二,她的身份不能透露出来,墓碑上也不能刻李门杜氏这样的字眼,更不能刻你和元哥儿的名字。元哥儿下个月是要参加会试的,若是这时让人晓得他亲娘死了,他不要守制三年?到时你还让他怎么参加下个月的会试?”
随后她就吩咐双红:“我也乏了,你送了大老爷出去。”
双红不敢不听,只得走上前来,对着李修松轻声的说道:“大老爷,奴婢送您。”
李修松原本还伏着身子跪在地上,不过这时他猛然的就直起身来,也不哭了,而是眼瞪瞪的望着杨氏,平静的就说着:“母亲,我今儿才明白,原来您竟是凉薄狠心的一个人。而我,也是这样的懦弱无能,竟让自己的发妻和自己的嫡长子这些年受了这么多的屈辱。我对不阿衡,对不起元哥儿,我不配为人。他日九泉之下,我是无面目再去见阿衡了。”
说到这里,他就起身从地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世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