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县令提及的北地流民土断占田安置的想法,本官思虑之后认为可行。不过,具体相关事宜,必须依照朝廷律法为之,不得出纰漏差错。如何行事,本官也不加太多的干涉,一切由李县令根据情形自行安排实行,但需造册上禀本官,让本官知晓进度,以便纠偏勘误。毕竟土断和占田之策实行久远,内中多有限制,本官不希望李县令造成谬误。不过李县令放心,但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于此的办法,但不违朝廷律令,本官一律支持。李县令,你大胆行事便是。”王牧之继续说道。 李徽大喜,拱手道谢道:“多谢府君应允,这才是下官最想听到的好消息,下官替流民百姓感谢府君大人。” 这并非假话,李徽心里清楚的很,要想保证居巢县的长治久安,必须要让本县百姓和来此流民安居乐业。靠着眼前的赈济是不成的,眼下只是暂时的稳定,而非真正的长治久安。 土断和占田之策被允许推行,那便在政策上扫清了障碍。这是前提。有了这个前提,之后才能具体实行。 王牧之沉声道:“李徽,你也莫要高兴的太早,本官给你泼一瓢冷水,免得你头脑过热。这居巢县的情形和别处不同。事情并不好办。铲除匪患很难,但治理安民或许更难。你需要统筹考虑,好好思量行事,切不可盲目冒进,造成民愤民怨,甚至酿成民变。本官绝非危言耸听,土断占田之法推行以来,因此策造成的混乱不胜枚举,酿成民变也有之,当谨慎而为之。” 李徽拱手道:“多谢王府君提醒,下官谨记。事在人为,下官当全力为之,希望不负府君信任。” 王牧之点头,继续道:“关于李县令请求的官员配备人选,本府会禀报朝廷,尽快配备相关官职。县丞主簿以下官职,李县令可自行物色任命,禀于郡衙报备告知便可。……居巢县目前局面稳定,但是不可掉以轻心,毕竟混乱太久,难免会有各种麻烦。要想恢复安定的局面,还需要时日和多想办法。李县令,本官其实也帮不了太多,唯有为你鼓劲打气而已。” 李徽心想:你倒是把路堵死了,我本想要一些资源,但看这样子,你是不打算给了。不过,李徽其实也没期待太多,王牧之现在有这样的态度,已经出乎李徽的意料之外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关于李县令推荐的县尉人选,本府也予以批准。即日起任命周澈为居巢县县尉,相关任命,胡郡丞会交付李县令之手。周澈,以你的身份,本不该得此任命,但你剿匪有功,李县令又竭力举荐,故而给予任命。望你知恩感念,好好做事。” 周澈在旁一直竖着耳朵等待着自己任命县尉的消息,听到王牧之的话,心中欢喜的仿佛要炸裂开来。 他经历变故,家中亲人全部被燕国鲜卑人所杀,南逃至居巢县,又险些误入流匪之途。幸亏遇到了李徽,如今终于得到大晋的正式认可,成为居巢县尉。此刻心中欢喜,但却又悲从心来,一时间悲喜交集,几欲哽咽。 “多谢王太守,多谢李县令。我周澈此生不负大晋,不负王府君和李县令的栽培之恩。”周澈上前给王牧之磕头,又给李徽磕头,语带哽咽道。 王牧之笑道:“好好做事便是,不必谢我,得谢李县令才是。” 李徽却也摆手道:“也不必谢我,那是周县尉应得的。若不是他助我,这里的事也不会如此顺利。恭喜你了,今后你我携手,共同努力便是。” 周澈重重点头,起身退到一旁。 “李徽,听说此次剿灭湖匪,缴获了不少粮食物资是么?”王牧之看着李徽问道。 李徽心中一惊,心道:你该不会打这些物资粮食的主意吧,你一石粮食物资都没有带来,难道还要从乞丐碗里讨饭吃不成? “禀府君,确实缴获了不少粮食物资。总量约莫一千石稻谷,碾成糙米约莫六百石。但下官已然全部用于赈济之用。这些粮食也都是湖匪从本县百姓身上盘剥获取的,下官为了稳定局面,便没有禀报府君,决定全部赈济使用。毕竟湖匪取之于民,我便还之于民,应该没做错吧。对了,还剩下百余斤臭鱼干,若府君要收缴的话,倒是可以运走。”李徽沉声道。 周澈在旁心道:李县令还真敢编瞎话,明明缴获了三千石稻谷外加各种物资,倒他口中便只剩下三成了。不过周澈知道李徽的心思,那些粮食物资现在可是宝贝,关键时候是能够稳定局面的,绝不能被拿走。 王牧之哈哈笑了起来道:“李县令,你以为本官是来向你讨要的么?本官只是问问罢了。臭鱼干还是你留着自己享用吧。按照规矩,缴获物资需要造册上报,注明用途,否则岂非是私吞行为?回头你造个册呈交上来便是。哎,粮食用来赈济百姓自然是可以的,但今年三吴大旱,粮食紧缺,我历阳郡也面临粮食不足的情形,我担心的是,接下来再有流民蜂至,你拿什么安顿他们。本官可是没办法给予你帮助了。” 李徽忙道:“下官会想办法应对的,背靠大湖,还能饿死不成?下官想着,天气稍暖之后,组织本县渔民下湖捕捞鱼获,希望能够用鱼获换取一些粮食。总之,积极自救才是良策,靠着赈济是不成的。” 王牧之微微点头道:“很好,你自有打算那是更好。” 王牧之舒展了一下身体,欲起身退堂。李徽忙道:“府君大人,下官对擒获的湖匪俘虏的处置建议,不知府君大人是否同意?” 王牧之哦了一声道:“是了,你不提醒,本官差点要忘了。李县令,关于那些湖匪俘虏的处置,本府恐不能听从你的建议了。既已经查明了他们的罪行,个个都是罪大恶极之徒,你却还要留他们性命,是何道理?” 李徽闻言忙道:“府君,下官的意思是,这些人固然死不足惜,但也有更好的法子可以惩罚他们。我居巢县即将需要大量人力做事,将他们刺字为奴,做些苦力之事,比一刀杀了的好。并无饶恕他们的意思。” 王牧之皱眉道:“不成,必须杀。不能因小失大。不能贪图些人力便让他们逍遥法外。这些人横行多年,祸害乡里,罪大恶极,需得当众正法,方可一儆效尤。本官本想着将他们押往历阳斩首的,但也没这个必要了。这样吧,你安排一下,明日午时,于衙前广场公审处斩。” 李徽悚然拱手道:“遵命。” 王牧之看着李徽道:“你要学习的还很多,不可沽名钓誉,不可妇人之仁。否则后患无穷。” 李徽拱手称诺,他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幼稚了。他原本是考虑到之后需要大量的人力做事,死囚是最好的苦力,使用起来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所以在给王牧之的上建议以终身劳役代替死罪,让这些人做一辈子苦力恕罪。 但王牧之说的没错,这种罪大恶极之辈,当众诛杀方可平民愤,可震慑所有人。带来的教化效果比作为苦力的那点好处要大多了。 李徽也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这年头可不是后世,乱世重刑,方可控制局面。许多事,绝不可以用后世的思维行事,否则会后患无穷。 …… 王牧之的住处安排在东城原流民武装的军营之中。李徽本想安排王牧之住在县衙的,但王牧之拒绝了。 当晚,王牧之果然在住处摆下酒席,为李徽周澈等人开了庆功宴。王牧之早有准备,从历阳郡来时,带了些酒菜,宴席倒也丰盛的很。 酒席之间,气氛热烈。王牧之酒量甚豪,言语风趣。席间再不谈公事,王牧之只说些官场轶事名士趣闻,倒也亲切和蔼之极。宴席持续到初更过半,方才结束。 李徽喝的醉醺醺的,脑子有些犯迷糊了,于是向王牧之告辞。 王牧之却留住了他。 “李县令,长夜漫漫,时辰还早的很,何不留下来陪我聊聊天,我也有些话想和李县令单独说一说。白日人多口杂,有些事本官不好详说。” 李徽闻言只得躬身道:“下官敢不从命。” 王牧之笑了起来,命人煮了热茶送上来,并且挥退了众人。 李徽有些紧张,不知道王牧之要说些什么。看这架势,似乎不止是简单的聊聊天的样子。 李徽对王牧之从一开始便有戒备之心,摸不清此人的行事逻辑,所以心中总是有些不安稳。 “李县令请坐。”王牧之盘腿坐于木案后,指了指对面的蒲团。李徽拱手道谢,盘坐于蒲团上,双手扶膝,表情凝重。 王牧之笑了笑道:“李徽,我们只是随意闲聊,不必拘谨。” 李徽点头道:“下官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