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走了,褚仁便觉得轻松了很多。
刚投宿到客栈住下,褚仁便三下两下临完了帖,又拿着笔信手乱写了起来,笔体却是仿傅山的草。
“这又是什么笔体?以前没见你写过。”傅眉问道。
“这是先生最有名的狂草啊!”
“胡说,爹爹的草不是这样的风格,爹爹最不喜这种圆转流丽的柔媚笔意了。”
“应该是他晚年的作品吧,人总是会变的……”褚仁有些感慨,确实这些日子以来,他看过了傅山真草隶篆各种法,却都像傅山自己形容的“墨重笔放,满黑桠杈”,没有一幅是后世最受欢迎的那种润秀圆转,飘飘欲仙的草。
正沉吟间,冷不防傅眉一把抽出了褚仁手中的笔,弄了褚仁一手墨。
“哎!你干吗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褚仁拿过一张临过帖的纸,揉成一团,一边擦拭手中的墨,一边抗议道。
“不许这么糟践字纸!”傅眉说着,拿过戒尺,在褚仁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
褚仁一怔,方想起这是古代,不是随处都有纸巾,可以用过就丢弃的年代,自己知道不对,也顾不得手背上的痛,只怯怯地松开了手,那张揉成一团的纸在桌上缓慢地舒展着,褚仁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怎么?打疼了?”傅眉怜惜地问,手指抚在褚仁手背的那道红痕上,又软又凉,很是熨帖。
褚仁摇了摇头,“不疼……是我不对。”说着,便跳下椅子,自去门旁的铜盆中净手。
待褚仁回来,见那张揉皱的纸已经被傅眉展平折好。
傅眉拉过褚仁的手,在那道红痕上轻轻揉着,说道:“不是我戏弄你,若你执笔有力,姿势正确,手中的笔是不会轻易被人抽出的。”
褚仁点点头:“我知道,小时候父亲也这么教过我……”傅眉怕他想起旧事,徒增感伤。便又拿起褚仁写过草的
那张纸,笑道:“这写得是什么啊?鬼画符似的。”
褚仁也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菜名,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煮、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晾肉香肠、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
“这是什么啊?这么多名目?还一套一套的?”
“这是个相声里的词儿,叫《报菜名》。”
“相声?”
褚仁想起相声这种艺术形式似乎是清末才出现的,只好解释道:“就是口技,说笑话,说唱一类的表演。”
傅眉点点头,又问:“这些菜,你都吃过?”
褚仁摇摇头:“没都吃过,这段子大约也是清末的吧?有些菜已经见不到了……”褚仁突然想到这段相声还另有一个名字,叫做《满汉全席》。三百年,满与汉便融合在这一段相声中,包袱抖尽后开怀一笑,天下大同,不分满汉蒙回……
傅眉在褚仁手背上轻拍了两下,笑道:“就这么馋这些东西吗?”
褚仁大窘,忙道:“也没有……只是随手写写罢了,真的没有……”
傅眉一笑,“我手头也没什么余钱,但若这几日我们都不住店,在外野宿,省下店钱来,倒是可以带你吃几顿好的。”
“真的?!”褚仁紧抓住傅眉的手,摇撼了两下。若穿过来一辈子只吃青菜豆腐,褚仁还真是十二分地不甘心。
“当然是真的,我怎会骗你,不过你要吃得下野宿的苦,不要又生病了,还得让我来伺候。”
褚仁歪着头想了想,“……我看还是算了吧,现在外面不太平,我们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天天野宿,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为那点钱送了命不值当。不然……还是把我这件衣服当了吧,再买件普通一点儿的,应该也会余下些钱。”褚仁说完,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征询地望向傅眉。
“你真的不打算认亲了吗?”傅眉幽幽地问。
“就算是亲,也只是这躯壳的亲,与我什么相干呢?”褚仁不解。
“可是……如果这家人家找来怎么办?祖辈父辈殷殷盼着,你忍心不相认吗?你忍心伤他们的心吗?”
“可我不是他们家孩子啊,难道要为了安慰他们,违心去扮演另一个人?”
“你……你留在这里,不也是扮演另一个人?”
“那不同,我只是叫傅仁而已,我的身世来历并没有瞒着你们什么,而且我是真心想拜先生为师的。”
“又叫先生,怎么不叫二叔?”傅眉嗔道。
“因为……我毕竟不是真的傅仁……只是个穷人而已。”褚仁说完,咧嘴一笑。
傅眉忍俊不禁,用手指戳着褚仁的额头轻斥道:“你就知道淘气!”停了片刻,又开口说道。“说真的,你要想清楚,这东西当了,将来若要相认,可就没有信物了。”
“把这条黄带子留下就好了。”褚仁说着,解下腰中坠有鞘刀、荷包和火镰的衣带,“这个帮我收好,若以后有人寻亲,也足以应付了。”心中却暗想,这黄带子可真不能拿去当,搞不好会有麻烦。清朝刚刚定鼎,晋省这样的偏远地方说不定还不清楚黄带子、红带子的含义,但万一遇到明白人,只怕自己就没法过安生日子了。
傅眉收了那带子,问道:“说吧,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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