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廿前一日还在夜悬阳面前侃侃而谈,料定此事与暮江无关,转而暮江便站在她笼外,难免有些心虚。
所幸,装大尾巴狼这种事,鹿未识是祖宗。
她只一转眼珠的功夫就冷静下来,坐姿放懒了些,“兄弟,外面的火放的如此有序,一看就是熟识袁家的人,你不觉得自己暴露了身份吗?”
那人笑脸如旧,“如果所有人都认识我,那就不算暴露。”
“也对,既来之,则安之,”阿廿轻笑,四平八稳的装蒜,“说起来,你我同样都是被夜悬阳坑到如今这步的,我也实不忍心伤你,有什么话,就敞开说吧。”
笼外的男人面色并无太大变化,“鹿姑娘还真是慈悲心肠。”
他话音未落,手已经伸进笼中,笼栏间一道刺眼的光打在他手臂上,瞬间割破了鸦青宽袖。他收了手,低头看看自己破开的衣袖间流血的皮肉,喃喃道:“寂牢尊使,名不虚传……”
他语气古怪,似乎不是在感慨,而是在试探着什么。阿廿警觉的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后背贴在栏杆上,那人的影子却突然一霎消失,片刻后出现在阿廿身后,手臂绕进栏杆,直接箍住了阿廿的脖子。
要了命的窒息几乎瞬间让阿廿视线模糊,她虽不疼,但这世间从来不缺少比疼更难受的东西。阿廿死死抠着那人的手臂,耳朵嗡嗡作响,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被勒出来了,情急之下,她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反手刺进男人的大腿。
对方毫不松懈,甚至连微微的颤抖都没有,阿廿出手毫不留情,又拔出发簪连刺数下,这男人似乎无知无觉,箍在她脖颈上的手臂依然铁铸一般。
阿廿暗道亲娘嘞,这哥们儿也不知道疼?天底下患无痛之症的人都被夜悬阳搜罗到一起了吗?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这一个月以来第几次想问候夜悬阳的祖宗了,生死关头,除了想骂街,再没什么力气思量其他事。
然而一句腹诽还没来得及酝酿,脖子上的束缚却突然消失了,因为困住她的那只手臂掉在了地上,断裂处整整齐齐被笼栏割开,皮肉已经烫焦,微微冒着的白汽里甚至带着点烤肉的香味……
她下意识低头去看,手臂断处稀稀掉落了几条已经被烫死的蛆虫,这样的场面,她前几日刚刚见过。
阿廿叹了口气,她深知这世间秘不示人的阴霾晦暗从来不会因为表面上的明令禁止而真正消失,但这一个月来她实在见到了太多,似乎只要跟夜悬阳沾边儿的东西,就没有干净的……包括她自己。
她回头看去,那男人面色极为痛苦,身体却像不听使唤似的,继续朝笼子扑过来,断裂处一截短短的手臂朝前挥着,另一只手臂在笼栏下同样鲜血淋漓——这具肉体已经不再受他自己支配了。
她突然明白了他刚才的语气是什么意思:他在盘算着伤口的深度,赌自己能在手臂断掉之前先勒断鹿未识的喉咙。
不过显然,他赌输了。
阿廿揉揉自己紧绷的脖颈叹气,又是个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这一刻,她有些希望他是真的毫无知觉,毕竟最可怕的不是被侵蚀,而是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经不属于自己,甚至知道自己已经被蛀空,却无力反抗……
阿廿有些好奇,袁十四和暮江先后被虫子蛀空了身体,幕后黑手究竟是不是阮契阔暂且不论,单说袁七,她袁掌门最亲近的两个人被侵蚀至此,凭她如此机警敏锐,会不知道吗?
还是说,袁七早已心知肚明,却出于某种目的并未阻拦?
那个被逐出师门的阮阁主,究竟和袁七有什么往事?
外面的火已经漫上了屋檐,四周开始热起来,笼外的暮江像被烤化了似的,整个人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四周烧得越来越厉害,火舌慢慢舔蚀着笼壁,阿廿站在笼中,却并不觉得热。抬头看去,隐约间笼栏间有银沙慢慢落下,一层薄纱似的清光在笼壁间涌动,把鹿未识安全的包裹其中,不被外面的危险所扰。
谁都知道夜悬阳有一座落尘笼,囚于其中,却又安于其中。他让天下人知道一个囚笼竟可以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但极少有人知道,落尘笼从来指的不是一个笼子,而是一种血咒,一种只要他夜悬阳愿意,便可护任何人周全的血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