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鹿未识再没念叨过一句累了。
估计念叨也没用,她练武的时候,夜悬阳不会给一点好脸色。
日子就这么摸爬滚打的过了大半个月。她一直没见到薄阙,有时候看见薄晓,那姑娘要么就提着刀出门练功,要么就冷着脸进屋,假装看不见鹿未识。
这期间,阿廿和悬阳又偷偷去了一次涧南,这回不光没见到钟常,甚至连穆清游都没见到,所有能混到山上的地方都设了结界,不再给任何人留可乘之机,就像是在专门防着他们。
突然间好像所有人都在躲着他们俩,阿廿隐隐觉得不对劲儿,却又一时理不清头绪。也只能暂时把心思都放在练功上。
她每晚累得半死,白天就在临云堂找个旮旯睡觉,其楹也不管她,有时候腊八会偷偷塞给她点吃的,她也不客气,囫囵吃了就接着睡。
身体累狠了,便没工夫在意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脑袋反而愈发清醒,一招一式也开始专注起来。
当然,那么一点微末的进益在夜悬阳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这尊使是个武学奇才,他学武时,无论多复杂的招式,扫一眼便知门道,看过三遍之内必然得心应手,这样的本事,哪怕鹿未识念境还在时也比不上。
鹿未识有一次实在忍不住,问他是怎么学会的,这厮的回答依旧欠打,“倒真没怎么学过,胡乱看看便记住了,一直如此。”
阿廿想揍他,“哦,那你从两三岁就是个武学天才喽!”
悬阳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顿了一下才回答:“十岁。”
他神色明显不是玩笑,阿廿也有点愣,旋即动心一想便明白过来:十岁,是夜悬阳遇到舍寻那年。
“你之前……”
“遇到我师父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
阿廿从没听过他说起这些,“你失忆过?”
不练功的时候,他还算温柔,轻轻捏捏眉心,“算是吧。”
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一件极遥远的事,“我那时候在一块浮冰上醒过来,也不记得漂了多久,然后,遇到了阮契阔,袁七,和我师父。过了好几天,我才知道那个被屠杀的地方叫雪邙,那个部族叫蒙楚……”
阿廿眉头微蹙,“我听师父说起过,雪邙地处偏僻,若不是舍寻长老捡到你,根本没人知道蒙楚部落被人屠杀了,甚至,至今都没人知道那是谁做的……你一点都不记得吗?”
悬阳摇头,“当时我身上没有任何能辨认身份的东西,连块胎记都没有。夜悬阳这个名字是师父取的,年岁是他摸骨推算出来的,生日便算在了他捡到我那天,一切都是新的,就好像我是那天才出生的……”
“所以……你从那时起,就随便看看什么都能学会?”
“也只是在武学上如此。那个感觉,就好像……”
悬阳停住了,又努力掐了掐眉心,似乎想从拙劣的说话天赋中硬掐出一点本事来解释自己的感受。
直到眉心都掐红了,他才重新开口:“好像在很久之前就熟悉这些东西,却不小心忘了,后来不过是把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事又重新捡起来,虽然脑袋记不得,但这幅身躯还记得……”
他没有白费劲儿,阿廿听懂了,却也懵了,“可你那时只有十岁,总不会在十岁前就学过全天下所有的武功吧?”
他笑了一下,“所以,可能我真是个习武天才吧。”
那笑一掠而过,转而整张面色陷入更深的沉寂,“若不是因为只有十岁,我甚至会怀疑,是我屠灭了蒙楚……”
阿廿终于明白他为何总是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了。
她犹豫了一下,“你若是想查过去的事,我可以陪你一起。”
悬阳摇摇头,“眼下还是先弄清你师父的事,至于蒙楚……我毫无记忆,反倒没什么情结,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算去查,又能以什么身份?”
她伸指头戳他端正的眉骨,“你长得这么端正,若是在话本里,多半该是王室遗孤,说不定是蒙楚的小王子呢……”
她给他宽心,他也愿意宠着,不动声色的微微低下头来,让她摸个够。
鹿未识还在嘀咕,“给你取个名字吧,蒙楚王子得有个很长很长的名字,就叫巴彦哈都花噜古勒……”
悬阳:“……”
他决定今天晚上就把她所有的破话本都烧了……
天快亮时,悬阳推开藏阁楼上的窗。
徐应物已经睡了。
秋日天明前正是凉飕飕的时辰,悬阳无声把一扇凉意关在窗外,脚步不自觉的又挪到那架藏着酒的匮前。
指节触到那机窍上,匮跟上次一样,慢悠悠的开了,然而这次,那里面却是空的。
与此同时,**的徐应物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正懒洋洋的看他,“大半夜偷东西被我抓了个正着,有什么要解释的?”
回答他的是夜悬阳的一个哈欠。
小师叔掸掸袖子,虽然明知夜悬阳不吃这一套,他还是要把派头做足,“我说尊使啊,虽然是鹿未识让你来的,但是你白吃白住不干活儿,还偷酒,咱还是有必要聊一聊。”
悬阳压根儿不理,转身往窗边儿走,那意思再明确不过: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