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是疼醒的。
周围黑漆漆的,他侧脸贴在地上,湿寒的地面压不住浓重的血味……是他自己的血。
身上疼得厉害,腊八艰难的伸手,想摸一张琉璃棉纸给徐应物传信,然而摸了个空。他想翻个身,没翻动,想呼救,开口却没蚊子哼哼动静大。
少年挣扎无果,迷迷糊糊想起晕倒之前的事。
前一夜,有人从身后来,抬手敲在他后颈。少年倒地,琉璃棉纸散落在身边。那人似乎怕他没死透,又照着他后心捅了一刀。腊八晕得死死的,没什么动静,那人约莫以为腊八断气了,拖着他的“尸体”,丢到临云堂后一口废弃的枯井中。
腊八叹了口气,原来自己是在井里……
他又试着挪了一下,勉强靠着井壁斜腰拉胯的坐着,剧烈的痛楚冲得他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猛然察觉哪里不对。
被打晕之后的事,他自己是怎么看见的?
腊八想起鹿未识之前说过的话,不用看,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做梦一样。
他真的知道了那人如何下刀,如何将他拖走,甚至知道那人带着的漆黑的面罩……
真的不用回头,甚至不用醒着,莫名其妙的就知道了……
这是误打误撞,被打通了什么关窍吗?
腊八一时分不清自己是疼还是兴奋,一颗心怦怦乱跳。
如果他的念境也可以像当初鹿未识那样超越五感,那是不是也可以像她那样靠念境知晓一切,甚至……可以试试给外面传信?
少年立刻来了精神,连疼痛似乎都轻了,屏息凝神,翻掌聚气。
然而没多一会儿,他便丧了下来。
整个别云涧,除了鹿未识,没人知道如何遣境通识,鹿未识自然也没教过他这些。单靠从徐应物和临云堂这两处学来的一点心法,根本应付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开窍。他越是刻意凝神,越是神息散乱,折腾到最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靠着井壁奄奄一息。
这蔫头耷脑的少年并不知道,一只通体透明的小雪雀正从他颈后冒出来,顺着井口无声的飞了。
夜色被冬至的寒意侵得紧了,透明的鸟儿似乎得到了某种指引,抖抖翅膀朝流觞阁方向去了。
它飞得很快,在流觞阁门外,和正在往外溜的鹿未识擦肩而过。
鹿未识感觉耳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掠过,等她迟钝的脑袋转过去看时,那无声无影的雪雀已经进到门里去了。
雪雀一直往里,在人群里准确的找到了徐应物。
在它落在徐应物肩头的那一刻,外面鹿未识刚刚转到侧廊的脚步骤然顿住了。
此刻的藏阁中,还有些疲惫的夜悬阳突然打了个激灵。
无恕吓一跳,稀里哗楞的冒出来。还未等这链子定神,那虚弱了一天一夜的尊使已经起身,一阵风似的从窗口出去了。
鹿未识的心正在狂跳。在她面前长长的侧廊里,每个廊柱前的守卫都已经被放倒,尸体齐齐倒做一排。离她最近的地方,一个骨瘦风欺的少年白衣染血,正钳着一个侍卫的脖子。
对视片刻后,那少年的匕首隔断了侍卫的喉咙,在喷溅的血色中对鹿未识挤出一个密不透风的笑,“鹿姐姐,好久不见。”
流觞阁中,雪雀正伏在徐应物耳边。腊八实在太虚弱了,那小雪雀的信语断断续续,很快消散得干净,徐应物只隐约听出了“内应”两个字……
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身侧有杯盏碎裂之声。转头看去,阁中一大半人都抚着肚子,神色极为痛苦,还有一些勉强清醒的,也已经面色发灰,手脚无力,明显是中毒了,连李倾苇也不例外。
徐应物拿过一直没碰的杯盏嗅了一下,“圣主,酒里有东西!”
薄云天年纪大了,一杯酒端在手里只抿了两下,此刻算是少数清醒的几个人。
外面喊杀声已起,薄云天站起身,“怎么回事?”
徐应物已经抽剑在手,“我也是刚收到信报,风蝉山有人……”
他话没说完,门口惊风扰动,一个身影从门外跌进阁中,重重砸在了地上。
那人似乎毫无知觉,直接翻身从旁边捡起一把不知谁掉落的佩剑,撑着剑身站起来。
“未识!”徐应物顾不得自己跑起来有多难看,跌跌撞撞的冲过去扶住她。
鹿未识的嘴角在流血,低声道:“师叔,上次的信报……我们还是轻敌了。”
流觞阁的门口,风作寒步履从容的走进来。上百个遮面死士护在他左右,寒刃的光比满阁的烛火还要晃眼。
此刻别云涧还能站起来的总共也没有十个人,连鹿未识和徐应物在内,几人站成一排挡在薄云天面前,纷纷抽出兵刃,与风蝉山死士对峙,维护着一个门派最后一点威严。
风作寒就站在死士中间,“晚辈风作寒,见过别云涧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