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三年,沦陷在胡人铁骑之下的北方早已兵荒马乱,满目疮痍,一水之隔的江南地界却仍是歌舞升平。
临州居钱塘江下游,地处京杭运河南端,古称钱塘县,本朝立国之后升县为州,称作临州。作为江南头一等繁华之地,临州自然不缺有钱人,但要说公认的富商大贾当属盐商起家、后又转行的宋府。虽然近几年稍显颓势,但家底犹在。临州城内多的是宋家出资兴建的庙宇桥梁,就连临州最富盛名的翠微院也是宋家出资修建的。
可面对宋家硬塞过来的这个学生,翠微院杜山长实在不知该作何态度。
无独有偶,选错了人还被迫穿越到夏国的系统005也觉得宿主一言难尽。一人一统静静地注视着堂下酣睡的小孩儿,心中迸发出无尽的失望。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宋家这小孩儿如今才不过六岁,生得粉雕玉琢,睁着眼的时候那叫一个古灵精怪、神采飞扬,眼下枕着手趴在桌上酣眠,浓密的睫毛微颤,鼓起的圆润脸颊更显稚气,倒是比平常开口时多了两分乖巧。但他卖乖的方式不对,这里是学院,是课堂,他怎能公然睡觉,还睡得这么香!
系统真想把他给揍醒,可惜的是它并没有实体,宿主如今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六岁稚童,完全没有上辈子的记忆,更理解不了它的一片苦心。
前事说来当真心酸,系统属于高位面的科技产品,因故障被迫游历于各个世界,寻找潜心向学的有缘人,借助他们通过任务积累声望,进而积攒能量完成升级,期待有朝一日能重返主星。
当初它看中的是宋允知的大学室友,两个人同是孤儿,又是一个专业的,学习都十分勤勉。但不同的是宋允知努力是为了早日拿到论,找份好工作然后躺平;他室友则是真的醉心于研究,心思纯粹,系统就喜欢这样有简单又努力的人。
然而天不遂人愿,那日宋允知猝死在实验台时,系统看这倒霉孩子看久了也动了点恻隐之心准备去搭救,这一救,就把自己给搭进去。
宋允知穿到这不知名的夏国,它也被迫跟来了。倒霉的宋允知还是个早产儿,本来该活不下去的,系统为了救活这倒霉孩子废了不少能量,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了,两人就这么一直耗着,跟作孽一样。它不是没教过宋允知,可这家伙这辈子出身极好,又被他爹给宠成了个小纨绔,不需要上进也能富贵一生。
更倒霉的是,这家伙根本不记得上辈子的事,就是一货真价实的小孩儿。鬼点子虽多,但从不肯将聪明劲放在学习上,整日不是招猫逗狗,就是下水摸鱼。他不仅话多、好吃、好玩、好结交朋友,还格外黏人,只要是对他尚可的他都黏,最黏的是他爹,真一刻都离不得人。
之前系统怕吓着他,愣是忍到他五岁入学之际才现身,可这个小屁孩竟然当它是孤魂野鬼,张牙舞爪地说要找高僧超度它。
系统当时就想把他给超度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了他付出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好苗子!这一年来,无论系统怎么哄,怎么利诱,这小屁孩都无动于衷。也是,这家伙上辈子就不喜欢科,这辈子更甚,是个连千字都还没有认全的小废物。
双方斗智斗勇,屡战屡败的老妈子系统面对叛逆厌学儿童,毫无办法可言。系统叹了一口气,眼瞅着山长的课结束,小孩也已经快要醒了。他一贯这样,上课犯困,下课精神,行迹恶劣,且屡教不改。
宋允知圆润的身子抖了一下,迷迷糊糊地从梦中惊醒。他方才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长大后竟然被活活累死了!
他立马想要分享,没多久便反应过来这是课堂上——他好像又在课堂上睡着了。
宋允知小脸皱成一团,心虚得愣是没敢去看上面的山长。他除了不学习之外还是很尊敬师长的,原本他也不想睡,可他一翻开他就困,山长一念他更困了。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宋允知便不好意思说话,只能悄悄跟系统分享自己的神奇经历。
系统也觉得稀奇,难道他还能想起来从前的事?
且不论如何,还是先将他劝回正路吧,系统一本正经:“没错,这确实是你上辈子的经历。”
宋允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来,他果然不是一般的崽,一般人能想起来上辈子的事吗?可他就能!
系统看他永远找不到重点,痛心疾首道:“你既看到自己上辈子一心向学,夜以继日的努力,如今荒废了学问就不觉得亏心吗?”
六岁的宋允知摸了摸良心,但是他的身体太小了,不小心摸到了肚子上,虽然还是肉肉的,但是比平时小了点儿。
“饿了。”他有感而发。
系统:“……”
对牛弹琴,不外如是。
终究咽不下这一口气,系统再次强调:“不读能有什么出息?你得努力才至于不辜负你的机缘。”
“我不需要有出息。”宋允知抬着小下巴哼了一声,骄傲又矜持,他有爹就够了。
况且他爹都没让他多用功,系统凭什么逼他努力?系统总嚷嚷这些,年幼的宋允知很不待见它,生怕被它拐到歪路上。
宋允知这辈子亲缘其实并不佳,他祖父虽是临州首富,但是自他出生前便过世了,母亲成婚早,十五嫁人、十六生子,还经历了一遭难产,强撑了一年也走了,祖母是三年前走的。这些年宋允知跟他父亲大半时间都在守孝,但是宋瑜疼爱儿子,所以连带着长辈的那份关爱加倍倾注到宋允知身上。
早已过及冠之年的宋瑜其实也没什么本事,他自小被父母宠着,外人看来,这位宋家的继承人不成武不就,还是个鳏夫,唯一的优点便是脸长得好了,甚至连宋家的族人都不看好宋瑜,他们支持的是宋二叔。但是,宋允知还是一如既往地觉得父亲最厉害。
他们父子俩天性乐观,都觉得靠对方能保自己一生荣华富贵。今儿早上宋瑜出门时,还神秘兮兮地跟宋允知说自己要去见一位贵人。他们守孝守了好几年,生意缩减了许多,等见完这位贵人,定然能恢复祖上荣光。
宋允知对他父亲很是信任,挥手作别父亲,完全不担心这事儿成不了。
算算时间,他爹过会儿应当才能回来。反正如今都下课了,山长也走了,宋允知晃了晃腿从椅子上下来,小手一挥,呼朋唤友:“走,咱们去醉仙楼吃饭!”
宋允知有一堆固定小跟班,更有两个玩得好的兄长,一个是表兄温成,一个是二叔家的堂兄宋阳。
宋瑜继承家业之后,没有亏待自己亲弟弟,更没亏待妻子的娘家,连妻子的侄子也塞进了翠微院读。温家舅兄虽然是个举人还做了学官,但是俸禄有限,若不是靠着宋家接济日子过得也捉襟见肘。
原本将这三个孩子凑在一块儿是为了在院相互照应,看看能否学到点真本事,不想这三人臭味相投,来院一年光顾着想怎么玩了。
临出门时,宋允知被温成提醒山长过来了。
他后背一僵,身子不安分地扭着,活像是有虫子在咬。孩子怕老师是天性,即使再胡闹的孩子到了先生面前也都会拘谨。
杜山长目光扫过对方坐立难安的模样,眼神恍惚了一瞬,似是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调皮捣蛋的影子。良久,杜山长虽然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但语气也软了几份:“在外莫要胡闹,记得早日回府免得你父忧心。”
宋允知讷讷地点头。
系统酸得倒牙,面对杜山长就这么乖巧,跟他说话却只知道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