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镇领主府,老管家肖恩从昨天起便有些心神不宁。
自打前次被主君当众册封为“第一家臣”,并在李察外出间被委派代理领地诸务以来,老管家俨然被视为领主权杖般的存在,无论对家臣对领民都受到更甚先前的礼遇。
身处帝国边陲的绿穗领,向来都和热闹喧嚣等元素相距甚远,而自打前次连吉亚船队拜访以来也暂时没有外交领务,除了处理几件领民申诉以外,老管家的领主代官职务过得相当悠闲。
让肖恩心神不宁的,是主君迟迟未归的事实。
从李察突然说要巡视领地,带着众人风风火火冲出南镇算起,已足足过了四天时间。以绿穗领的面积和锤头鸟的脚程,四天时间再怎么样也该把绿穗领跑得差不多了,然而肖恩却始终未接到领主归来的消息。
该不会遇到啥意外了吧?老管家的想象被不祥的黑翼所覆盖,然而随即又立即摇头否定。李察并非单独出巡,四名随行侍卫可都是百战磨砺的帝国老兵。有他们护卫,别说野兽袭击了,就算遭遇渊兽也应该能护得主君周全才是。
当然能团灭巡逻队的强悍渊兽不是没有,然而绿穗领若有那样的怪物恐怕早就惊动帝国军部了,所以老管家还更倾向于主君安然无恙,只是在某处留连忘返的可能性——话虽如此也不能像这样干等着,万一主君真出事了那可怎么办!?
肖恩嗖地站起来,难掩焦躁地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步。片刻后其目光落到墙上的绿穗领地图上,皱眉考虑起抽调精壮男丁组建搜索队的方案来。
就在肖恩以手指敲打着脑门的时刻,办公室门被嚯然推开,一生着雀斑的男仆冲进来,其脸上洋溢有着难以言说的惊骇。
“总、总管!不好了!”
“什么不好?老爷回来了?”肖恩望过去。
“是、是有东西过来了,但好像不是老爷……那个,飞在空中,被拖着朝南镇飘来……”男仆支支吾吾地说着,双手并用地比划着却也没说出个究竟来。
“带路!”听得不耐烦的肖恩一拍桌子,跟着男仆匆匆走了出去。
当肖恩来到南镇镇口时,那里已聚集了相当多的领民。只见众人视线不约而同地望向西北角,而脸上亦浮现出和男仆类似的动摇。
“喂喂,你眼神好,看看那是浮空艇吗?”
“是浮空艇没错。可是浮空艇能在陆上飞么?”
“好像还被绳子牵着……底下拉着浮空艇的是锤头鸟没错吧?”
在众人眺望的方角,一艘浮空艇悬浮在距离地面数十米的高度,朝着南镇徐徐飘飞过来。只见浮空艇的船头系着数根缆绳,而缆绳另一头则垂到地面。地面上数只锤头鸟组成拖拽重物的阵势,被驱赶着朝南镇徐徐奔来。
锤头鸟并非擅长拖拽的骑兽,然而被绳鞍牢牢绑定的它们也只得奋力拖拽着浮空艇前进。前方出现的南镇轮廊似乎激励了锤头鸟们的士气,在阵阵啼叫声中拖拽速度明显加快——
如此匪夷所思的光景,看呆了包括老管家在内的众人。好半晌锤头鸟接近时,有眼尖的领民才看清队伍前方驱赶锤头鸟的人影,当即惊呼出来。
“领、领主大人?”
“什么?是老爷!?”
吓一跳的老管家连忙招呼人手迎上去。只见在队伍前方指挥着鸟群的,确实是他们年轻的领主,然而其模样比出发前却格外狼狈。
以滑翔翼迫降巨杉林,聚拢锤头鸟群,指挥鸟群拖拽浮空艇,为尽快解救众人,两三日来李察几近不眠不休地拽着浮空艇横穿绿穗领,其手脚衣衫上到处可见擦挂划痕。此刻好不容易抵达南镇,李察也差不多累得半死。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幸好您平安归来,不然老奴真不知道该如何跟去世的老爷夫人交代啊……”老管家抓着李察的手像要快哭出来般的,然烦抹了把老泪后,却铁青着脸朝左右张望。“请问出什么事?乔恩他们呢?”
无论何种情形,侍卫都绝不该离开要守护的主君。当然若为保护主君而牺牲了那是一回事,但实际情形若非如此的话,老管家就势必要追究那四人玩忽职守的罪责。
“他们也没走远,就在上面。”李察指了指头顶的浮空艇。
“上面?”肖恩茫然抬头。
“巡视领地途中我们发现一艘因风暴坠落的浮空艇,于是想办法把它弄了回来。但途中不知怎么地方出了岔子,阿德蕾和乔恩他们都被困在浮空艇上下不来,结果只好我把他们给拽回来了,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李察耸耸肩膀,把巡逻际遇三下五除二地概括了一遍。
“拽、拽回来?浮空艇?”
肖恩口愣目呆地望着空中的庞然大物,语言上能否听懂和认知上能否接受有时候是两个概念,而老管家便被其落差所绊倒。另一方面,无视身陷纠葛的老管家,李察把目光移到镇口那边的人群中。
被年轻领主的视线扫过,家臣与领民们纷纷露出难以呼吸的神情,并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此前暴风雨中统率众人也好,此刻单枪匹马拽回浮空艇也好,他们的年轻领主总是做出让人惊叹不已的事情。他们敬畏着他们的领主,就如同敬畏着开拓绿穗领的夏尔菲家先祖一般。
“奥森!奥森杰罗兹在吗?”
“听、听候您的吩咐,老爷。”
新晋的空港管理官从人群中飞奔着跑出。四方脸的汉子有着媲美巨熊的魁梧体魄,然而在李察面前却仿佛矮了半截般的,低垂着头等候命令。
“把浮空艇带去空港停泊,把阿德蕾他们接下来。”李察把锤头鸟的缰绳递到奥森手里。“另外好好照料这些锤头鸟,它们从巨杉岭把浮空艇一路拽回来,也是累得够呛的。”
“如、如您所愿。”管理官满脸呆滞地接过缰绳,看看被缰绳牵着的锤头鸟群,又看看被鸟群拖拽着的半空中的船影,忍不住露出便秘般的神情——用这等方式“停泊”浮空艇是其职业生涯里前所未有的经历,估计,今后也很难再遇到类似的例子。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肖恩,稍后你去问阿德蕾他们好了。”无视沉陷纠结的管理官,李察边打着困倦的哈欠边朝老管家道。“现在给我准备食物、热水和床,在我睡醒以前不要用任何事情打扰我。”
得益于浮空艇带来的俯瞰视角,在李察朝老管家交待的时刻,阿德蕾等人得以全程目睹了他们领主如何受到爱戴的光景。
“……注目着他们年轻的领主,人人脸上洋溢着欢喜与敬爱的颜色,然而现场却不可思议地保持着安静。当他迈步向前走去时,人群就如分开的波浪般自然退向两旁,却又仿佛浪花般恋恋不舍地聚在后方……这一切,我们在浮空艇上看得清清楚楚……”
夏纳姆在笔记本上写下诸如此类的感触,然而却又烦恼地拿起笔划掉,结果惹来旁边侍女长的诧疑注目。被注目的夏纳姆合上笔记本,试着解释了下。
“新闻应该是反映真实的客观描述,但这些字里融进太多主观情绪,根本没法用。当然话说回来,我也是第一知道自己居然有写散的天赋呢……”夏纳姆摇摇头,目光落到下方被人群拥簇的那身影上,语气再次变得感性起来。
“不管怎么说,今次我们能平安无事都是托公子的福……虽然自由民的我说这种话比较奇怪,但如果真有所谓‘理想的主君’,我想,应该就是那样的人了。”
侍女长默然注目着记者,片刻后视线转回地上,眼中闪出愠怒的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