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刚至的时候,久姚醒了。
宿醉令她脑子里又晕又沉,包裹她的怀抱是温暖的,她直起身,惺忪的看向虞期,尔后怔愕的连忙脱离了他。
“岷山君,我、我为什么会……”
“你昨晚喝醉了。”
久姚霎时脸色酡红,“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是不是害得你一宿没睡?”
“还好,我不困。”
“是我失仪了,我不该那样任性的。”久姚红着脸喃喃:“还有,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愿意陪我喝酒,没嫌我烦,还让我好好的睡了一觉,真的……谢谢。”
虞期轻笑:“举手之劳。”
久姚忙说:“坐了一夜了,你腿也酸麻了吧。起来活动一下,快回房去休息。这几日我要打理爹爹的丧事,大概无暇招待你了,还请见谅。”
虞期道:“逝者已矣,你们该做的就是调整好心情,处理好他的后事。”
“多谢岷山君嘱咐,我会的。”久姚施了一礼,飘下屋顶,便要去停尸的房间。不妨虞期又叫住了她:“久姚。”
久姚望他。
只见他柔和的笑着,脸上映了拂晓的暖意,“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同我说就是了。”
久姚心间一暖,应道:“多谢岷山君。”
***
卯月二十九日,有施氏车正姚呈意出殡。
在各个方国里,重臣的出殡历来都好比半个国丧,往往有浩大而绵长的队伍,三日不绝的哭声。
可如今,经历过战乱的有施氏已经没法再拿出举办大丧的财力了,姚呈意的丧事只由姚府自己来办,国君赐了些物什,而哭声,却是唯一不缺的东西。
久姚麻衣如雪,像是一支无瑕的梅花开在风雪中。乌鸦鸦的长发飘散在脑后,她为姚呈意扶棺,听着随行百姓的哭声,悄然泪落。
他们到达了姚呈意要下葬的地方,等待于此的贞人们身穿青色皂衣,戴着狰狞的兽纹面具,哀歌、起舞。奴隶们抬起棺椁,送入土坑中,一点点的填满、堆起,所有人啜泣悲哭,泪眼婆娑。
有祝官在诵念悼,情真意切。久姚却什么也听不进去,脑海中全被姚呈意的音容笑貌所填满。
逝者长已矣,生者长怀安,久姚一直在心中这样劝慰自己。可是,爹爹、爹爹,自己再也不能当面喊出这两个字,再也不能对父撒娇了。
丧礼罢,人还未散去。久姚扶着娘亲靠在一棵树旁休息,兀的问道:“那日,夏帝攻进有施后,是直奔宫殿而去的?”
久姚的娘诧异,“你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我一直想问的,在我回来有施的那天,国君约摸和我提过,待我回家后,因为爹爹的事,便先搁下了,忙到现在方想起来,也才有心情想把事情弄明白。”久姚道:“伊挚哥哥分明已经劝退了夏帝,他为什么又忽然打过来,娘可知道什么原因?”
久姚的娘回思,慢慢的像是想起了什么来,说道:“那天你爹中了箭被送回来后,我就没心思顾及别的了,却是听府上的奴隶说,夏帝杀进有施后没有对百姓动手,而是命人高喊‘宫殿在何处’。夏帝身旁的近臣还吆喝起‘叫国君把女儿交出来’这般类似的话。”
“那这样听来,夏帝再度攻打有施,是为了抢夺妺公主?”妺公主的美貌的确远近闻名,但夏帝发兵的原因本是杀鸡儆猴,怎么突然就变成掠夺一个没见过的方国公主了。
久姚的娘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又想起一件事了。昨天庖正大人带着伊挚来祭拜你爹,我向庖正大人询问了国君的状态,庖正大人便讲到夏帝杀进宫的那天,国君被迫跪在夏帝脚下,夏帝第一句话就说看上了有施的公主,让国君把女儿交出来。”
“但是,妺公主不曾见过夏帝,夏帝怎么会说出这话?”
“唉,这我就不知道了。说句私心的话,如今我只庆幸当日夏帝是管国君要女儿了。若他只是要有施出一个公主,那遭殃的多半是我们家阿久啊。”
久姚顿感苦涩。是她用祈愿神石引来了悲剧,她宁可夏帝要的是她,至少这样妺公主也不必离开伊挚哥哥……脑海中忽而一道念头闪电似的劈落,久姚猛地一个激灵,因娘亲的话而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妺公主没见过夏帝,但她见过啊!就在不久前随伊挚哥哥一起去说服夏帝,她在王师离开后便赶紧到了伊挚哥哥身边。若是那时候,夏帝回头看见了她,而她那日的服饰头冠又正是方国公主的仪制……混乱思绪里似有一条线将一切都串上,渐渐指向了一个极致可怕的事实。久姚手脚冰凉,寒意密密麻麻的如万蚁蚀身,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候人群中响起几声惊呼,久姚的娘探出身子去看,牵动久姚回神。
白茫茫的一片人影里,有个人提着青铜的酒盉,摇摇晃晃的行过。他喝醉了,提着青铜盉乱走乱撞,红肿的眼眶上尽是泪痕。他又灌酒,恸然悲呼:“妺公主!妺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