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旁的几个女妖姑娘们,便议论起来。这一个说,就是找地儿消遣煞煞脾气,好好伺候着就行了;那一个说,怕不是天庭要把姐姐的窝给端了,派来打探的吧?人一少起来,各个说话都听得清楚,并不似往时那般闹哄哄的。
也因二郎晚上不在,这里才敢谈论起他。姐姐听着各般猜测,懒下来在床上,问药娥喂了茶,“嗯”了一声,眯眼晃头道:“我看他是动了凡心了。”
这边听见恁般的说了,笑的也有,惊的也有。簪儿不晓得是甚么意思,便问药娥道:“什么是‘动了凡心了’?”
药娥还在想着怎么与簪儿说这个,那边花仙已抬头直笑,媚眼如丝看着簪儿,拿手指摆着道:“就是想女人了呗。”
此时虽是人少,但一听了这话,都乐得大笑起来,姐姐也禁不住要笑。药娥忍着了道:“你别教坏了人家!”
簪儿又被笑得莫名其妙,一面不晓得如何是教坏了自己,一面还嘀咕着问道:“干嘛要想女人啊?”
花仙大乐更甚,哈哈哈地笑不停,边笑边道:“男人硬得难受了就想女人呗!”
这一番,连姐姐都笑得前仰后合,别个更是东倒西歪,房中气氛一来,又好似往时欢欢喜喜、闹闹腾腾的情景了。簪儿还在想着如何是“硬得难受”,药娥已指着那仙子笑道:“赶明儿我给你缝起来!”
夜来无话,明月悄悄地落下去,晨曦微明,万籁俱寂。
早儿二郎回来了,也没人敢问他昨晚干嘛去。似他这等神仙,肉身成圣,内外兼修,红尘中的烟火气也沾染不得,更莫论泥尘灰土。在外头溜达了一晚,浑身上下一粒灰尘也没有,也用不着烧甚么面汤滚水,给他洗脸盥手的。
茶水却少不得,药娥的茶倒似真有用,看着她素手沏茶,也能得一回心静;又有簪儿的琴,姐姐的陪,霎时间半天又过去了。
午时三刻,二郎又要去那斋。姐姐自然说好。今儿个花仙已不在那里了,也没甚么好着急的地方。
到得夜里,那真君又离了院子,仍是不知去在哪里。
如是者三,这神仙每日里早儿喝茶听琴,与姐姐聊天儿;午后便去斋里,写字看;晚上就出去,次朝又回来。也没人晓得他来这儿到底是干嘛的。
眼看多时过去了,姐姐便肥起胆子来,待得晚间二郎去了,就唤回了几个走出在外的妖精,又一并在院子里悄悄地玩闹起来。
那些个妖精回来,自然问是甚么情况。旁个说与知了,便道:“原来这厮也是来这儿玩的,又非是专来抓捕我们,怕他个甚?”又有的道:“恁的时,咱们还顶风作案,仍在这里胡闹么。”姐姐忙道:“不可不可,虽则他不是来对付我等,但要想收拾咱们,抬一抬眼皮子的工夫都不用。我看还是晚间他不在了时,耍子耍子便罢了。”别个便老实起来。
这般一来二去,逃走了的妖精渐回来了些,夜间姐姐的那房,又稍有些旧时的规模了。那几个没见着二郎的,都问着那一日的境况。花仙笑道:“人家就是来找个清静的地方自在耍耍,你们都忒吵闹,哪个爱你?”众妖精都道:“你还清静!你还清静!若论清静,你就再摆一院子,也不如药娥姐姐;论起聒噪,我们这等的,就排起十里长龙,也还怕比不上你呢。”花仙听了,也不恼怒,也不辩驳,哈哈大笑,自在喝茶。
姐姐见每日里都只在晚上才能偷偷摸摸地玩,已有些不耐;又且妖怪窝里,天天养着一个神仙,也不是长久之计,倘若时日一长,给别山洞府里的妖魔疑心起来,惹祸上身。于是便自在心内盘算,如何能得一个计策,将二郎送走了,那才顺心遂意,又得逍遥自在。
这晚,便在药娥房里,旁的女怪折腾花仙之时,姐姐眼看着镜子,渐露出笑来。药娥递茶过去,姐姐也不看茶,饮了一口,含在舌头上,笑得愈浓了。药娥自然不晓得姐姐在镜中看的是什么,但已知她胸中生出了计策,也将起茶碗,喝了一口。
数年之前,那青丘之中,小镇子上,有一家姓杨的。两夫妻新婚不久,好似一个甜蜜的光景。那一个妇人柳氏,却与花仙有些小怨。因她曾在龙凤楼里买食等候,邻座的花仙却与几个凡人吵架,大展淫威将人家骂得狗血喷头。那妇人本看不起这等勾栏烟花女子,又有些厌恶嫌憎,便说了一句话是:“还不是个万人骑的婊子?”花仙的火登时上来了,不怒反笑道:“总胜过你个没人骑的。”
此事旁人不知根底,花仙却是个妖精,见过了她家里丈夫,便晓得了那是一个病痨,故此有出这句话来。那柳妇人,被说中了心事,登时大怒,当下与花仙争得你死我活,因此结下怨来。
又有一个外头的妖怪,乃是一个熊罴,不知何处修炼成身。长久闲了时,也来在姐姐这院子里逍遥一回。这魔头先时,曾受人瞒骗,修习了些许年的采补之术,虽未深研此法,也坏过许多女子。后来又得了指点,才晓得了自己打坐立功,搬龙运虎,养精炼气。但因那些年的积习,便爱起了人世间的美色。
那花仙是曾招待过这一个熊精的。他在花仙房中,只吹嘘本事,卖弄法术,又得意洋洋说讲那些风流艳事。曾与花仙道:“你们女流不晓得,我们大丈夫,行事也有些讲究。有道是,小别胜新欢,孀妇胜人妻啊,哈哈哈哈。”
花仙斜眼看着他,又与他斟了杯酒,冷笑道:“你又不是女流,怎地晓得咱们没讲究?就你这样的,不懂的事儿还多着呢。”
这熊怪大怒,他自认风月场中打滚过的,哪里有甚么他还不懂?当下便问花仙。这仙子瞧了他一身膘,便笑嘻嘻道:“你若真是混过女人堆的,出去问问,哪个不晓得,后生不如老汉,肥壮不如精瘦?”
熊精先是唬了一跳,而后更恼了起来,便要与花仙试试。但他哪里是仙子对手,三五杯酒下肚,已躺下梦幻里极乐颠,云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