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巧书

次朝起来，簪儿莫名其妙，如何就天亮了呢？那山里往常没有小孩子，给簪儿穿了大一圈的衣服，愈发显得娇小可爱。那边金铃也是这样，而她比簪儿大几岁，衣服就合身些。

她俩刚醒，药娥就来了，指点她们去洗漱，完了再回来吃早饭。吃过了再往外去时，簪儿吓了一跳，只见姐姐、子成、睡男子三个，仍在那里喝酒，桌上的菜肴已换过了几样，都是些清淡精致、酸甜爽口的；那洞堂里虽也通风凉快，却无缝隙得见天光，只点起蜡烛灯火，真正是无日无月，不知光阴；而他们仨周围，酒坛子酒罐子、酒盅酒壶酒杯酒盏，整齐叠的，胡乱丢的，竟堆成了一圈儿小山，将桌席围住在里面。

子成与姐姐好似兴致不减，说说笑笑，便如刚开席的一般。那男子虽仍似困倦，却也插几句嘴，抿几口酒。

姐姐酒兴正浓，脸上飞晕浅浅，更是娇媚。斜眼含笑，看子成骂人。

那子成拧眉怒目，说道：“……我见那一个后生，仗着钱财，眼看天，鼻子看人，当真不是个东西。他还上我山来，对着我山风撒尿！这个如何忍得？就起一阵风，把他捏着，丢在哪儿我也不记得，也不知道死没死。”

姐姐眉开眼笑，道：“凡人有的是不懂规矩的，我那儿也常有人胡乱闯，有那等不识相的，迷晕在里头；若有些个缘法，放进来凑趣儿玩玩。”

子成转头，看着那男子，问道:“你那儿呢？现在放活人过去了么？”一边说一边夹菜吃，一杯酒，又下肚了。

那男子还往椅子里靠得舒服些了，才道：“青儿在长牙，还得拿人血来养。”

簪儿看了一会儿，跟金铃一同出洞去，与一些小妖、洞府上的美人们，玩儿了起来。那一个女子，蒙上了眼，到处去摸，忽而摸到树上，忽而摸着石头。金铃笑嘻嘻地，拉着簪儿的手，四面躲她。

簪儿往时少有玩这些的，但小孩儿性子，喜欢游戏，玩得也畅快。只是捉着她时，蒙了她眼，便不能抓到人。金铃不时低声提醒她，她也难得机敏起来。一时心急，扑不到别个，倒摔了跤。那洞府里的妖精，有的笑话她，有的扶她起来，有的往别处跑去玩了。

那时天高气爽，山风袭人。簪儿摔疼了哭，那些个美人们，与金铃一块儿哄她。拿出了精致讨喜的小玩意儿时，簪儿一见，破涕为笑，又嘻嘻哈哈玩了起来。

到得晚间，全都玩累了，回进洞里吃饭。哪知那三个，还在喝酒，周围的酒具已堆过了两个簪儿那么高。簪儿与金铃去问那药娥姐姐时，药娥笑道：“你们听过烂柯人的故事么？”她两个说没有。那时桌席还没摆开，药娥便说与她们听，完了道：“他们要喝到你们俩都变成了老婆婆，那才喝完了呢。”

簪儿也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变成老婆婆，只觉得世事奇妙，无过于此；金铃却龇起牙来，看着药娥道：“你是不是跟那花仙混得久了，也喜欢作弄人呢？”药娥自得其乐，笑眯眯地帮忙摆桌子。

吃过了饭时，又是听他们三个讲些天上地下的事了。金铃又问起药娥来，药娥道：“一百多年的事情，哪儿那么快说得完呢？”金铃便不耐起来。簪儿倒静得下来，自在一旁听着。

这回轮到姐姐的话多了起来，只见她浅浅微醺，半垂目道：“这些年，我常听得说凡人们自个儿乱了起来，怕又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子成便道：“哼，这些东西就是奇怪，就是喜欢给人家管着他。别个管着他了，他又要打杀起来。坐龙椅的换了一拨又一拨，没见消停过。”说着喝酒吃菜，甚是不以为然。

姐姐道：“他们自个儿乱，老想着要去争人家的东西，自然总是换。涂州那个知州大人，好像是姓王的，你们知不知道？”

那个睡男子，眯眼斜斜瞥着姐姐，见她嘴角微翘，也斜眼过来，知她打着算盘，自含笑喝起酒来。

子成听见了冷笑道：“怎么不知道？那厮在这里名声不小。别个山头上的寨子，江阴左近绿林里的好汉，想要他头的，不计其数。”

姐姐笑道：“凡人我不知道，我只听得说有些个妖精鬼怪，也想要他的命。”

子成听说，便问起来。姐姐道：“其中关节我也不清楚，但想来离不去那些个勾当。我那里的人客都道他喜欢皮子，家里头，甚么老虎皮狐狸皮，貂皮蛇皮的，椅子上地上，床上身上，全都盖着呢。”

子成听见这么说了，阴沉起来，一言不发，酒也不喝，菜也不吃了，倚靠在那里搓着手指。

那男子眼见姐姐一番话已说完，手指托腮，冷笑一声道：“这算得甚么？你若是想要，等我那里有好的货色时，我也给你弄几张来。随你爱做靴子鞭子，铺床铺地。”若在往时，这般话该子成来说，这时他却来给姐姐捣乱。

姐姐又笑道：“人家知州大人是人上之人，我如何比得他？那涂州一州的百姓，家里米粮养着他，床上娇妻伺候他，生个儿子要送他，长了条腿，还得跪他呢。”

原来，那一个王大人，却是涂州一个大官，数岁前上任，即笼络了州中各级官员，豪绅乡贵，名门巨贾，结伙搜刮州民，各样花式名目，纷杂道来；他又不修德政，站稳脚跟，便喜欢淫人妻女，最爱待嫁新妇，毁人家小，数不胜数；专司倚势豪强，欺辱里中，霸地夺人，为害一方。

子成听着，愈发上火，倒了杯酒，一口喝尽。

恰在此时，便有一个小妖来报，说有凡人上山。子成吩咐，再去仔细探来。小妖回来时，报说是涂州的王大人，要往东去过江到他老丈人家祝寿，抄近道途经本山，正赶路程哩。

子成见是如此，杀气横生，站起来道：“什么东西！他还敢上我山来！”气哼哼地出去了。姐姐与那男子暗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