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夜宿

红绫桃青听她语气变了，恨得咬牙，便不再问，只等她说。簪儿才睡半醒呢，更不知说到哪儿了，见绮兰这样起来，也愣着在那里听。

那绮兰续道：“这厮原本只是一个账房糟老头子的儿子，他自姓贾。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说……他便是死了的左员外老爷当年的私生子。这事也不知真假，可是再后来，左伯左叔他们，并老太太和几个同辈的舅妈舅父，叫去认了一认，几个翻了些陈年旧事，闹了半天，竟变成真的了！”

桃青听了便摇头道：“这个以定不是真的。”

红绫道：“那他原本姓贾的账房老爹呢？这个也不晓得么？”

绮兰冷笑一声，说道：“这死老头子哪里敢跟左伯几个争甚么真假？这个事情一闹起来，老早卷铺盖子走路去了。”恼了一回，又再续道：“只恨那个贾小子，认了个死爹，改姓个左，成了个爷了。旧时谁看得起他？他又卑鄙无耻，又低贱，只配给咱们使唤的货色。一旦成了个甚么长子，便拿起架子，使起脾气来……我……我……”说到这里，不知下面还有什么，但只是难以出口，那些话卡在了喉咙里，要出不出的样子。

红绫见她好像恨极了那个贾小子，心里不解，便开口问她。

绮兰听了红绫问，转头看了看她，又复低下头去。犹豫半晌，眼里蒙了一层湿润，才开口道：“姐姐救了我，是我的恩人，你若要知道，我便说予你们。”又顺了两口气，续道：“先前那小子还是个下人的时候，咱们房里的姐妹多有瞧不起他的。有一回他不合偷了东西——其实也不知是不是他，但他平素人就不好，都赖在他头上。那次便给我骂了一顿，他看我的眼睛，我便知道他怨上我了。那时我也不在意，只想着他一个小子，能起甚么风浪？后来……后来他成了个爷了，便求左伯左叔他们……把我去安在他房里……任由他辱我……”说到这里，便两手攥紧了衣角，颤着肩膀。

这里三个听了这么一回，也静下来。红绫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又过了一会儿，簪儿才道：“这等人，必定没有好报的，日后不得好死。”

桃青道：“那他家里就没个有良心的？帮一帮你？这个又不是自小养大的儿子，怎的容他这等起来？”

绮兰呜咽道：“谁能帮我？老太太已不管事了，各房的奶奶们都心里狭窄，哪里讲些情分。我房里的姑娘又没甚么头脸。左伯左叔都看着他，谁敢说不？我有什么办法？他成了个主子！我还是个奴才！”

这几句一出来，便又静下去，各个都不说话。红绫再把手去扶着绮兰肩膀，轻轻揉着。

再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轿子停下了，这里三个都去看簪儿。簪儿被她们看着，瞪着眼左右摇头。绮兰揩了下眼角，去掀开帘子一看，说：“到了，前面就是庙村。”

此时三个商量了一下，簪儿困得不行了，死撑到现在，不如先去绮兰家里将就一晚上，明儿再回山里。但这轿子不能进村子里去，簪儿便唤轿鬼寻个树多隐秘的土坳子藏着。这里几个才下轿子来，望那小村过去。村子人家多已睡了，只剩着两三窗灯火，微微亮着，静谧安宁。

绮兰带着这三个姑娘，寻到了她家门前。红绫看时，墙砖老旧，瓦顶灰黑，两板木门上贴着秦叔宝、敬德公，已是去岁的红纸了。

簪儿三个等着，绮兰便去拍门。她家里有一扇窗子还亮着，不一会儿便暗下去了。门打开时，只见一个妇人，肩上披着衣服，左手端着一盏灯，右手护着灯火。

绮兰见了，上前一步，小声道：“嫂嫂。”说着又往屋里进去，张了一张。

那妇人出来见了绮兰，便唤她一声“小萍，是你呀。”往边上一让，让过了绮兰，又见了红绫三个，便问道：“这几位？”

原来，绮兰在家里唤作小萍。她转身过来，说道：“她们是我的朋友，今儿晚没地方睡，我带来家里过一晚上。”又让红绫三个进屋。

这三个略施一礼，便都进去了。那绮兰的嫂嫂“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掌着灯引她们仨入屋里去，笑道：“我家小妹子还不曾带过朋友来家呢，家里狭窄，委屈了姑娘们了。”

红绫抿着嘴笑着摇摇头。桃青小声道：“哪里委屈？主人家容我们留过夜，该多谢你啦。”

那绮兰又回过来问她嫂子道：“爹妈都睡了？”那嫂嫂才要答她，已听得里面出声道：“是谁呀？小萍回来了？”绮兰便答应了，先央她嫂子招呼客人，才进去回她爹娘的话，隐约听得问说“干嘛要回来……”又听见绮兰的声音，与她父母说话。

这里红绫略看一看绮兰家里，也见有神台，供着祖宗牌位。望后面进去时，那嫂子问她们要不要吃点什么。红绫桃青都说不必了。便见绮兰出来，引她们入内去。

绮兰家里没甚么好摆设，只得在厨房里坐一坐。她嫂子点上了灯，便要摆茶，红绫也不好太犟她。这厨房里，门内一个大水缸，盖着圆板子，覆一个木瓢在上面；灶台底下黑灰满堆，墙上挂着有簸箕、辣椒，下面一个碗筷柜子；角落里堆着干柴、树根、枯叶、枯草，还有把扫帚。红绫坐着这个小凳子，虽然黑旧，却极结实。她见了这里这般境况，想起自己离家出走，第一次在人家屋子里过夜，心里便有些不平静。

那绮兰却忙起来，洗锅刷灶，拿起木瓢揭开盖子，舀了水在锅里，打火来烧水。桃青见了，便要来帮忙，给绮兰硬按下坐着，

簪儿此时已是睡着了，伏在红绫怀里，小脸贴在她胸前，嘟着嘴呢。

一时烧了一桶水来，这里几个一齐服侍簪儿，先给她洗抹干净了，换过了绮兰的衣服，便去她房里。嫂子早已铺盖好了被褥枕头，便让簪儿先好好睡下了。红绫桃青两个，才慢慢地来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