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那位禁中派来的夫子进府后,麦婆子横着眼皮,朝身后暗暗睃了眼。
夫子矜贵清冷,温尔雅,合该是公主爱看的模样。
麦婆子把手对插在袖里,曼声交代道:“稍后甫入后院,请夫子向公主道明来意。”
那夫子微微颔首,跟着麦婆子穿过几道回廊,过了月洞门,后院里小娘子家不着调的嬉闹话依稀传来。
将人领到地,麦婆子不多留,抬脚走远。
院里连廊两旁竹影森森,将生面孔遮挡了大半。一时玩闹的大家并未注意到,后院里蓦地多出个人。
大家撒开欢地玩耍,围成圆圈,挥帕摇铃,逗弄着圈内眼蒙丝带,步子踉跄的公主——浮云卿。
香往浮云卿鼻腔里跑,她抻直胳膊往四面扑,总是扑空。
一时叹也不是,怨也不是。
蒙眼抓人的主意是她提出来的,不想这四位女使半分不让她,一个个的,拼了老劲地耍她。
须臾微风漾起,浮云卿竖着耳朵仔细听,渐渐寻到了窸窣的挪步声。
她勾起嘴角,灵活转身,倾身一扑。
“可算是逮住了个人!”
却有一股干燥陌生的草药气将她裹紧。
她与初来乍到的夫子撞了满怀。
夫子满眸惊诧,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侧,不知所措。
旁观的四位女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派出个胆大的,开口说:“公主,您抱错了人。”
闻言,浮云卿赶紧从这个怀抱里退了出来。
她解开红带子结,眼睫微颤,慢慢睁开眼。
眯着眼适应日光,再抬眸上挑,眼前是位从没打过照面的小官人。
小官人身高六尺1,身姿清瘦颀长。一身湖绿圆领袍,腰系荔白宫绦,像位伶仃的鹤仙。眉眼舒展,恍若一瓯阗然的清水,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霞姿月韵,一眼万年。
即便刚经历过失礼事,他眼里也只闪过一瞬惊愕。
他身上那股沉稳平静的气息,一下一下叩着浮云卿的心。
浮云卿看得痴了,不待她出声询问,那人便先行掖手作揖,朗声唱喏道:“臣敬某谨拜,公主殿下尊躬千福。”
清朗温润的声音更甚雅乐,浮云卿眼眸不听话地乱转,最终落到那人的手上。
手指修长,指节瘦削,指尖与甲面透着不多见的粉意。苍白的手背隐隐可见淡青血管,手一发力,血管便凸显得厉害。
比白瓷瓶还要干净。
收起臆想,浮云卿正经问:“公主府不是随便能进的地方。小官人是怎么进来的?”
“这位是禁中找来的教夫子,往后负责公主您的簿学习。”
麦婆子蓦地出现,凑了一嘴解释道。原本将人送到地就算完事,可她放心不下,想着来后院瞧瞧情况。谁知这一瞧,竟瞧见公主与夫子撞了满怀!
麦婆子走到浮云卿身旁,瞪着眼,无声数落着四位不加阻止的女使。再往前扒头一看,正巧与侧身的浮云卿对视。
浮云卿最不爱读学习,想着或许夫子不夫子的,还有转圜的余地。
麦婆子跟在她身边办事多年,发话举足轻重。然府里大小事,却是被严厉的禅婆子兜揽着。只要禅婆子摇摇头,那这事便……
然而此刻怕什么来什么。
“往后敬先生会常住府邸内。公主您不仅有晨读,更添了晚习。禁中可没跟咱们开玩笑。”
靠着廊柱的禅婆子发话,断了浮云卿最后的念想。
浮云卿讪笑,“爹爹不是说,往后不逼我念了么?”
禅婆子冷笑,不置可否,“聘夫子来府教是李贤妃在官家面前求来的。贤妃娘子对公主的事上心,说这次誓要让榆木脑袋开窍。”
禅婆子每每开口,便是贤妃娘子长、贤妃娘子短。李贤妃是浮云卿的生母,人虽远在宫闱,可却派了位心腹到公主府做管家婆子。说是给公主府办事,不如说是安插在府里的眼线,监视浮云卿的举动。
哪怕大局已定,浮云卿仍想挣扎一番。她揪起禅婆子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撒娇示好,“好婆子,禁中叫我学,那我学便是。只是先生初来乍到,这课能不能缓几日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