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说别的,怕他朝我瞪眼,闹僵了不好看。万一要在我脸上留下点印记,连出门都没有了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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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每天早出晚归,对自己的工作认真勤恳。这些年城区规模一直在扩张。年轻人都怕累嫌脏,都不喜欢工地上的活儿,所以四肢发达,头脑已经钝化的我从没有担心过失业。觉得建筑工地上的活挺好,让干啥就干啥,不用动脑子,虽然每次和别人说起来总说工地上的活不是人干的,其实我很满意这种状态。
前些年贷款买了房子,三室一厅,老婆买的。她说如果不是她苦苦支撑这个家,就我那点钱连西北风都喝不上。房产证只写了她的名字。呵呵,还真当我是傻瓜!不管怎么折腾,这房子属于婚后财产,有我的“股份”。
家里空间大了。装修时她竟然整出一间房。我觉得她是有预谋的,看见我烦,知道这几年我喜欢看,装风雅。
只要有时间,我到房自由自在装我的风雅,她在客厅窝在沙发里玩她的手机或看电视。
有时我看到深夜,趴在桌上就睡着了,后来房兼成为我的卧室。刚搬离她的卧室时,她轻皱鼻子“嗤”一声,整天在里面装什么化人?
我不是要装化人,装风雅,看的目的就一个,暂时离开这个让我憎恨的世界,和里的人搅在一起,一起感受他们的幸福或不幸,忘记自己是谁。
从这方面来讲,儿子每天沉迷在游戏世界,我也是能理解的。
儿子大了,我不再担心老婆跟人跑路。现在一生气她还说,有一个加强排的人在哭着喊着等她离婚,只要和我离婚立马就有人接盘。她越这么说我越放心,真有这么抢手,她早走了。
每天到家,我就一头扎进房看。房内少的可怜,除去儿子上学时的课本和没有做过的课后练习册之外没有几本像样的。
我珍藏了一套线装的《金瓶梅》,香港的某个出版社出的。质量次点儿,插图是一团烂麻线或是墨团,所有人物都像禽兽,这个可以理解,但关键是太模糊,啥也看不清。字也都是言,不像上学时学过的课本,言部分都备注了现代白话。
偷偷研究一段时间,生涩难懂,把藏了起来,不久还是被老婆发现。
也是,当年就那么大点儿的空间不被发现才奇怪。她翻了几页好像也没有看懂,扁扁嘴,没有说什么。
我想和她说,其实这个是中国第五大名著。西门大官人的发家史就是现在说的屌丝逆袭。我是以借鉴和批判的眼光看的。
但她信吗?感觉她更看我不上。
如今我在读《红楼梦》。积攒齐整全套《红楼梦》小人,我费了很大劲儿。品相完好,没有任何破损。儿子小时候都没舍得给他看。无意间又从旧摊上淘到了一套程乙本《红楼梦》。淘来的《红楼梦》必须结合小人一起看,这可能是我的独创。
电视剧各种版本的《红楼梦》不好看,人物过于格式化,和小人上的人物一点也不像,而且看电视很容易出戏,总让我想起那些女演员穿着简单衣服的海报。
在里看到香菱,对照小人看看,哦,原来香菱是这样的。使劲儿盯着看,直到眼睛一花,里的人物从纸片上跳出,慢慢有了色彩,有了灵魂,远比电视里的人物生动。
你可看他们表演,也可以化身故事中的人物,和他们一起哭一起笑。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还真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反正那种体验是无法言说的。我沉浸在中快乐似神仙。
好景不长,被老婆打乱了。
她和我娘说我这段时间变得更傻更疯,经常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自言自语又哭又笑。这次娘直接叫半仙周全到家里来。他睁着的一对瞎眼“看”我。
我学我们老板的样子用轻蔑的眼神看他。“‘闭门即是深山,读随处净土。’你懂吗?我在看净化我的灵魂。”我怜悯的看着他说,“你应该多读点,至少应多听点。”
老婆在旁边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就是为了逃避现实。”
我震惊的看她,泪水淌了满脸。
恍惚中我又回到里,我说:“妹子,原来你是最懂我的。可你告诉我,时光除去用来挥霍还能做什么,时光对我最好的忠诚就是让我挥霍。”我又说,“妹子,你要好好活着。可是你也在挥霍无度着,我看见你衰老成为我讨厌的样子,活成了我的样貌。这又该如何是好?”
他们在恐慌中得出结论:不能让我这样闷着,必须经常出去走走。
我被迫着出门。虽然老婆每次吵架赶我出门都说让我去找相好的,但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相好的。
老婆说:“何所有,你装什么化人?出去,去公园去运动场锻炼锻炼,总比在家枯坐着好。”
我说,“老子天天在工地干活还用锻炼?”
但反对无效。然而他们把我何所有当成了什么人,在老何家我到底算啥?
每天晚上,我像我们家的泰迪“何家欢”一样,从楼上被定时驱赶出门自己遛自己。不同之处是,何家欢是自愿的,我是被迫的。我不喜欢何家欢,何家欢也不喜欢我,所以出门后,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我就这样提前先过上老年人的生活,混迹在老年人遛弯的队伍里,时间稍长心态也跟着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