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枇杷待三哥和周姐姐回房了,留下悄悄和娘说:“过年的时候周姐姐还在孝期,什么也不能戴,娘也没给她添衣裳首饰,但是过了年她就出孝了,娘从我得的首饰中多给她挑些好的,我也用不了那么多。”
枇杷向来是最大方的,得了什么东西就没有私藏起来的时候,总是分给大家,娘点点枇杷的额头,“这么大了,就不知道攒点家底儿。”因不能在枇杷面前提嫁妆二字,所以杨夫人便只得改了称呼。
“家底儿不是攒出来的,”枇杷果断回答:“我最喜欢李太白的一句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些东西用了,还会有更好的。”
虽然是自己养大的女儿,但又在很多方面早与自己观念完全不同,杨夫人现在已经不再试图改变她了,于是又道:“你以为我没想到,只是现在昕儿没出孝期,不好穿金戴银的。我已经准备好只等她孝满了,就给她从里到外全都重新置办新衣新首饰。”
“那正好,我这次得的东西里面有的是首饰珠宝还有锦缎,娘你只管用,把家里的钱省下来。”
哪有拿女儿的东西补贴儿媳的,但是杨夫人转念一想,枇杷原来就与周昕好,将来两人成了姑嫂,更是要长长久久的相处,现在枇杷一心要帮周昕置办衣饰,自己也不必反对。
于是杨夫人又说:“你三哥和昕儿的事,我想了很久,总不能就这样拖下去。不如等昕儿出了孝期,我就将聘礼陪嫁什么的都准备好,再把喜事悄悄办了,对外面不用提,只家里改口就行了。前两天我悄悄对你爹和你三哥说了,他们也都同意。”
枇杷也连声说好,“我们家里认了周姐姐就是。”又道:“周夫人又是这个样子,周家也没有别人,我们可不能委屈了周姐姐,用什么聘礼嫁妆都要选好的。”
杨夫人笑了,“这还用你说!”
枇杷这才放心地回了自己屋子。
第二天,她便如约与三哥、周姐姐去吃王淳请她的烧尾宴。
定好的店在西市大街的后面,位置并不起眼,铺面也不大,但是里面的人却坐得很满。三哥显然来过,熟门熟路地带着枇杷和周昕进了里面的一间屋子。
王淳与十六娘早到了,见他们来了,笑着站起来,因与周昕第一次见面,便郑重地行了礼,恭敬地叫“周姐姐”,十六娘亦是一样。
王十六娘一向瞧不大起玉家的,对于现在还是官奴身份的周昕能够如此客气,还真是很奇怪的事,枇杷不由得抬眼看了看她。
结果枇杷发现王十六娘果然面带亲节的笑容与大家打着招呼,只脸上略微显出些不自在,并暗暗打量周昕的脸。
周姐姐脸上的伤疤是被皮鞭抽的,又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伤口就很深,样子也狰狞难看。但自从她到了玉家后,杨夫人一直想办法帮她敷药治疗,已经浅了许多,她再施以脂粉就不大明显了。
平
日周昕很少出门,偶尔出去一定会蒙着面纱,今天因是与王家小辈见面,进了屋子就将面纱摘下了。
十六娘的目光不是直筒筒地落下来,而是悄悄地张望,其实这样更是伤人,枇杷不由得替周姐姐担心,可是转头一看,周昕却似没有发现一般,只微微笑着,落落大方地与大家谈笑。枇杷心里愈发佩服周姐姐,再看三哥也一直向周姐姐笑着,似乎在鼓励她,也就笑了。
至于王淳,从他们进来就张罗着,请三哥与他坐在左侧的案边,又让十六娘与枇杷周昕坐在另一边。又笑着说:“这家店虽然名声不大,但烧尾菜却是京城中做得最好的,我和三哥都喜欢吃,今天也请你们都来尝尝。”
正说着,店家已经开始送菜,枇杷见首先上来的是一道烧鱼尾,就有些惊奇,因为通常宴席都会先上一道摆着非常漂亮的看菜,比如用面果子蒸成各式物件人物等等,再绘上颜色,摆在中间,这家却独出心裁送上鱼尾。王淳便解释道:“这家店不似别家,从不上看菜,而都是以烧鱼尾做第一道。”
平时枇杷也常听举办烧尾宴庆祝,但往往并没有真正有烧尾,现在见了烧鱼尾,便问道:“为什么京城宴客都叫烧尾呢?与这烧鱼尾有什么关系吗?”
王十六娘一笑,“这你都不知道!烧尾的意思就是鲤鱼跃过龙门之时,天雷击去鱼尾,鱼才能化身成龙,正隐寓科举及第!”
王淳也笑道:“也有人说老虎变人时要烧断其尾;又说羊入新群要烧焦旧尾才被接纳,所以士子登科、金榜题名时就要举行烧尾宴,后来延至官位升迁、新人入衙,现在无论何事宴客都可称烧尾,只表示祝贺之意。”
周昕也说:“先前营州并无科举之风,所以没人在意。京城这边的人特别盛行吃尾巴,什么牛尾汤、炝鳝尾、烧鱼尾、卤猪尾,准备科举的才子们都要经常食用,借其能烧尾成龙的好意头。”
枇杷觉得好新奇,又向王淳身后多看了几眼,似乎他真有一条尾巴似的。
王淳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他虽然没有尾巴,但心里却有点说不出的隐密,所以就心虚了。
好在枇杷对吃一向是极感兴趣的,她在家中从来都是大块吃肉,从没单独见过什么动物的尾巴,吃鲤鱼也是整条吃的,从没有单吃过尾巴,而且接下来的牛尾、鳝尾、猪尾还真让她非常新奇。
王淳看出枇杷跃跃欲试的意思,便赶紧举起酒杯笑道:“这次枇杷参加马球赛得胜,我们都与有荣焉,大家便一起喝了门杯,再尝尝烧尾菜。”
枇杷笑道:“十六姐虽然没上场,但也是我们球队的,大家同喜吧。”说着便将酒喝了。心里却想,王淳果然瞒着十六娘赢钱的事情,丝毫不提只说为了庆祝,便与三哥互视了一眼。
王淳饮了酒指案上向周昕和枇杷道:“请周姐姐和枇杷尝一尝正宗的烧尾菜。”又向十五娘道:“姐姐先前在京城也没来过这家吧?正好试试看怎么样。”
但只要是吃的,枇杷向来是勇于尝试的,于是她先舀了一勺牛尾汤喝了。嗯,味道非常鲜美,比牛肉汤都要好喝,于是她便又尝了卤好切成一段段的猪尾,也相当不错,当然还有鳝尾,更别有一种滋味,于是她就欢快地吃了起来。
当然,烧尾宴也不是只有尾巴,其它的菜品、羹汤、点心也不少,而王淳因为是发了大财,所以点的食物也格外的多。烤虾、奶汁炖鹿肉、蛤蜊羹、红酥皮饼、点缀着各色蜜饯的甜点、鱼片粥,与枇杷常去的醉香楼风味完全不同。
王淳看着用心吃东西的枇杷,心里高兴,与三哥在一旁浅斟慢饮,又道:“姐妹们不比我们男子,出来的机会少,以后我们时常带她们出来坐坐吧。”
玉守义也将目光落在对面的妹妹身上,自是知道王淳的深意,当然他是乐见其成的,不由一笑,“也好。”
王十六娘也在与枇杷说话,“青河郡主可真大气,昨晚还命人给我送了些彩头,还很不少,我还真是受之有愧呢!”
“你也是我们队的,自然也应该得的。”枇杷笑着回答,心里却想,青河肯定会分给这几个没上场的人一定的彩头,但应该不会多。不过以青河对王淳的好和她大方的性子,恐怕会拿自己应得的一份给十五娘。
“不过那斛珍珠,我却没得到,看来青河果真都送给你了?”
东西既然是青河分的,枇杷得了也没有什么问心有愧的,但是她并不愿意被王十五娘套问出来,于是便反问道:“其实那天最贵重的东西是那两株珊瑚,真不知道永平公主为什么要把它们打碎了?”
王十五娘虽然好奇枇杷倒底得了些什么,但是也不敢太过,与枇杷打过交道的她是知道枇杷不是个好惹的女孩,根本欺负不得,只得笑道:“这件事我倒是知道,还是几年前呢,涯州献了这两株珊瑚,永平公主和田令攸都喜欢,可是皇上最后还是赐给了田令攸,让永平公主大大地失了面子。这一次田夫人本是拿着珊瑚树来炫耀的,结果没想到陈家竟然输了,永平公主正好借势打碎了出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周姐姐也听枇杷讲过那两株珊瑚是什么样子,不由得也叹道:“打碎了还真可惜呢!”
王十五娘又说:“虽然可惜,但是如果不打碎,田令攸一定会想办法借着皇上的势弄回去,所以永平公主才不肯留着呢。”
这一次周昕和枇杷才真懂了,“如此说来,碎了也是好事了。”
“这是自然。”王十五娘点头道:“家里人都这么说。”
王家毕竟是世代簪缨的大族,对于皇室勋贵们间的事情一清二楚,王十五娘就是再没有脑子,听也能听到很多东西。这都没什么,问题是她今天竟然这样好脾气地讲给枇杷与周昕,还真让枇杷有些不适应呢。
枇杷便认真看了一下,王十五娘眉眼俱是掩不住的笑意,像是有什么好事即将来临的样样子。她为什么心情这样好呢?
大约是因为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