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那里俱是诰命夫人,邢夫人这里却是宗族女眷。
那些亲戚女眷们看了一回宫中赐下的物件,皆是赞叹不已,笑道:“别的都还罢,只这三只笔,便是难得的恩典,再不能见了。”
向着邢夫人道喜道:“琮哥儿小小年纪,就这样出息,大太太好福气呢。”
又有人凑趣地说起贾琮的亲事儿,因笑道:“琮哥儿这般出息,瞧中他的很有些人,前儿还有人问我呢,说有几家姑娘模样性情都好,家里又富贵,央我来府上讨了个信儿。”
邢夫人看了那说笑的女眷一眼,见是贾芹的母亲周氏,素日嘴头乖滑,最是讨好凤姐儿的。
恰逢邢夫人今日受了凤姐儿几句排揎,心中不大畅快,见了这周氏,未免有些迁怒,便要笑不笑道:“快别说了,我很不爱提这个。老太太才说了,琮哥儿年纪小,不能早定亲。凭是什么公侯府来说亲事,一概不能答应。只是叫人讯听着,到定亲的时候再说。那天还有郡王妃也提了个姑娘,原是宗室女,才貌双全,琴棋画样样精通,竟是十全十美,不能再合意了,偏是不能应下,我想到这,现在还心烦意乱呢……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姑娘没有?”
周氏听得公侯府三个字,脸上顿时火辣辣的臊,似她这种跪着问凤姐儿求差事的族人,哪能和公侯府相提并论,何况说的人选,和宗室一比,更是天地悬殊。
又听得邢夫人问她知道什么好姑娘的话,更觉尴尬的了不得,讪讪笑道:“老太太说得很是,琮哥儿的亲事可不能随随便便定下来。我们也并没听说什么实在好的姑娘。”
邢夫人叹道:“所以,我很不爱提这个,提起来叫人心里过不得。亲戚们不知道,还当我们家既拣门户根基,又要姑娘才貌,竟是挑剔到了十分,难免有人抱怨呢。其实不过是老太太有话在先,我们做不得主,也焦得了不得了,那些王妃郡王侯爷诰命,哪一个是好回绝的呢?”
众人纷纷说道:“可不是呢。”
正说着,就见尤氏过来道:“酒席已是预备好了,还有小戏儿现在外头呢。”
邢夫人见是尤氏过来,很觉礼数上过不去,忙问道:“怎么劳你过来了?凤姐儿并平儿呢。”
尤氏笑道:“因这时候冷起来了,老太太恐琮哥儿着凉,特叫了二奶奶过去,说是有件宫内花样的大衣裳,要给琮哥儿,让二奶奶去找出去。等会琮哥儿必是要穿来给太太瞧瞧呢。”
邢夫人听得贾母给贾琮送衣裳,很不自在起来,疑着凤姐儿是不是在贾母跟前道了她不是,不然好好的,送衣裳给贾琮作甚?
邢夫人这时候绝不会去想,贾母给贾琮衣裳乃是人之常情,普通人家家里有个喜事,还得穿身好衣裳出来待客,何况荣国府这样的人家。
这都是婆媳间素日结下的心结,无心之事,有心之人,但在人前,邢夫人也不曾表露半分,只笑道:“提起宫内的花样,我这里还有几匹外头送来的上进料子,我原说给琮哥儿作几件大毛衣裳,赶着冬日穿。偏是没料到今日……老太太特意给的衣裳,想来自是更好。”
众人忙又夸赞了一番府上富贵云云,简在圣心,只惜贾琮此时不在,不能得见那衣裳如何不俗。
而此刻贾琮面对凤姐儿送来的衣裳,很有些头痛,这般金碧辉煌,这般五彩斑斓,他既不是巴拉拉小魔王,又不是彩虹平权人士,更不是非主流杀马特起源之视觉摇滚爱好者,这种衣裳怎么可能穿上身啊。
凤姐儿仍喜滋滋地介绍着:“这是外国进贡的,用羽毛拈线混了金线织得,再不能得了。老太太那儿也没第二件,特特叫我找了来给你。你快穿上,出去给老太太瞧瞧。”
贾琮瞬时体会到了时代之间的审美代沟,当然不能再得了,这样集东北二人转大花袄与金光闪闪暴发户风格为一体,融合得天衣无缝,分分钟闪瞎人眼的衣裳,岂是正常人能驾驭的。
做个几件叫创意,做得多,商家是要破产的,无他,卖不出去。
吐槽着衣裳,贾琮抓了抓头发,找了个理由:“天又不冷,这衣裳太厚了,我……还是改天再穿吧。”
“这是什么话。正是为了今儿,老太太才特特给了这衣裳,叫说穿了这个出去。你往日那些衣裳都太素了,如今穿着也不暖和,再说今儿人人都穿得锦绣华丽,偏你这么素淡,也不成样儿。”
凤姐儿笑得十分尴尬,她自以为是前儿得罪了贾琮,所以贾琮才找理由推脱,一时心中又气又愧,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贾琮倒不知凤姐儿心中所想,他看着衣裳,表情十分扭曲,说好了古人含蓄内敛,奢华不露,都是走高冷路线,一天换无数身衣裳,区别只在于,衣服上刺绣的花从含苞到绽放的过程,才叫有范儿。
这种金碧辉煌灿烂斑斓的衣裳,奢华是够了,含蓄是没有的,一穿出去,绝对是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鲜明出众,顺便将身边的人衬托得品味高雅,举止脱俗,美貌与智慧并众,就像是风华绝代,万人惊艳的石榴姐。
贾琮或许会写一本《穿越之石榴姐变身白富美》的小说,但他绝对不会也不想,在生活中扮演这么一个角色……
所以,贾琮看着衣裳发了发呆,马上想到了一个新的借口,于是推脱道:“正是我往日的衣裳都素,也没有合适的鞋帽,来配这衣裳……”
凤姐儿听说,心中的尴尬稍去,立刻笑道:“我当什么呢?”
说着,便吩咐平儿道:“把那赤金云纹朱雀冠,攒珠累丝抹额,还有赤金如意的项圈,翡翠香囊……都取过来。”
贾琮听见凤姐儿报出的一长串配饰,越发沮丧脸,这是要将他打扮成移动圣诞树啊。
平儿答应着,才要去取东西,就听见外面叽里呱啦,却是尤氏带了一群花枝招展地妇人笑着进来了。
看着凤姐儿迎上来,尤氏忙道:“咱们家这些亲戚奶奶们,过来瞧瞧琮哥儿。”
话才落下,那些妇人就把贾琮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出亲热来。“这孩子,去年比这绣墩高不了多少,一眨眼,竟长这么高了。”
敢情他吃得不是饭,而是金坷垃啊,呸呸呸,金坷垃才不能吃。
““他刚生下来,我就瞧着这孩子聪明伶俐,将来必然有出息了,可见我是说准了的。”
才生下来就能看出出息与否,居然没去大街上摆套桌椅,挂个铁口神断的招牌,从事算命这一项极有前途的行业,真是浪费人才啊。
贾琮默默腹诽着,看着周围这些他几乎不认识的所谓亲戚们,出于礼貌的笑了笑。他不笑还好,这一笑,越发给了众人鼓励,于是表现地更热情了。
“琮哥儿,你还可还记得我,我是你六嫂子啊,你抓周的时候,拿着拨浪鼓逗你玩的那个六嫂子。”抓周的时候?贾琮如果能这样过目不忘,超凡脱俗的记忆力,他早就靠抄袭成为集思想家哲学家学家科学家等等为一身,大贤者级别的伟大人士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琮哥儿哪里还记得。不过琮哥儿,那回被我家狗吓得大哭,还是我扶了他起来呢。”你家的狗,养狗不系绳子,把人吓哭了,还有脸表功,这逻辑真神奇呐。
“琮哥儿真是出息了,小时候也乖巧,不像我们家孩子那么顽皮,活泼好动……”你们家孩子,二十出头的孩子就算了,还说顽皮?活泼好动的同义词什么时候成了打架斗殴,欺男霸女……
贾琮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奈,他都想学马教主抓住脖子咆哮,我快要窒息了。
就在贾琮考虑,用什么借口遁走的时候,林之孝进门来了,道:“北静郡王到了。老爷叫了琮哥儿快出去呢。”这简直是拯救贾琮于水火之中,贾琮也不换衣裳,应付的道了几句不是,忙忙出去了。
正厅中,一排十盏羊角灯,十二扇赤金玻璃海上三山屏风,地上铺着绒毯,摆着鎏金珐琅的熏笼,两边紫檀太师椅,铺陈皆是一水的织金褥子,陈设的古董,也皆是碧玉红宝盆景,玛瑙翡翠插屏之类奢华器物,倒是应了那句原著中那句,白玉为堂金作马,满满富贵气象。
“这就是那位人生若只如初见的令郎。”北静亲王一脸礼贤下士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意味深长地看了贾琮一眼,笑道:“果然非比寻常,难怪连太后娘娘也赞不绝口。”
贾赦拱手笑道:“都是蒙太后娘娘抬爱,小儿当不起……”
“世翁过谦了。”北静亲王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如沐春风,身上亦是香气缭绕:“令郎的章我也见过,的确不俗。”
“岂止是不俗,简直是让人不忍释卷……”乐善郡王放下手中茶盏,咳了两声,生怕北静亲王这贤王又见才心喜,打算为国储才云云,忙转了话题道:“听说令郎最近又作了几篇新的章?”
“这个……”贾赦脸色变得十分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