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金步摇认真地回答道,“原来这海商早先不过是个潦倒的混混,不知怎么地弄了点钱,就在鸣鸾这边儿留了一宿,本来么,鸣鸾这辈子接过的客人也不知道多少了,多半也都是一些赶考的士子,虽不指望着将来这些士子高中之后能八抬大轿把她接走,可赎个身养作外室还是有这个念想的,当初这些士子也都是山盟海誓地走了,结果是这么多年一个都没回来;鸣鸾也没想到,偏偏这么个自己瞧不起的混混,就在那一夜之后神魂颠倒了!这混混后来左思右想,总觉着自己如此浪荡下去,或许这一辈子就不能再见自己心爱的人一面,何况,他还想着跟鸣鸾厮守终身呢!所以这混混一咬牙,跑到泉州跟了海商混饭吃。多年的打拼终于让这个混混出人投地,也终于在那一天当着众人的面,整箱整箱地银锭搬过来赎走了鸣鸾!啧啧,当时我见着鸣鸾年纪也不小了,这利息钱也就算了,可你知道这混混说什么?他说,他的女人就是不能打折,半卖半送就是瞧不起人!当时啊,鸣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得死去活来,到那个时候才知道,有情有义的人不管让你等多久,都不会让你失望……”
“是条汉子……”方涛沉默了一阵,幽幽道。
“没想到,那么多士子……还不如一个混混……”进宝瞥了方涛一眼,脸色微红道。
金步摇点点头道:“所以我没有笑话阿弟的意思。阿弟自己也说过,就算朝云跟了你,你也养不起她,也不忍心让她跟你吃糠咽菜,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单凭这句话,我就知道阿弟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单凭这句话,我就知道将来阿弟就算有一百个一千个女人,也绝对不会忘了其中任何一个!阿弟如今能赚
钱了,从下个月开始,阿弟怎么也得被人尊称一身‘方老板’!阿弟,你已经可以给一个女人富足的生活了……”
方涛愣了一会儿,摇头解释道:“阿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金步摇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却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你和胖子一样,是个知道什么叫责任的男人。胖子总是说,等他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找到。这话说起来虽然难听,可反过来想却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你们从来不曾想过停妻再娶!比起那些吃干抹净就始乱终弃的读人来说,你们好得太多了;比起那些终日无所事事手懒脚惰却整天喊着女人势利的混混们,你们好得太多了!因为你们懂得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自己的幸福,不管成功与否,你们都为此而努力过,纵然失败,你们也比他们强太多了!”
方涛倒还罢了,一直在旁边自顾自猛吃的招财被金步摇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进宝在旁边吃吃笑道:“哥哥害羞了……”
金步摇呵呵笑道:“我既不是夸你们也不是损你们,我只不过说得折衷而已。女人,那个不喜欢风流倜傥、年少多金的公子哥?也就只有经历到我这个地步,才能知道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有多宝贵,可真到了这个地步,却又亏欠这个情郎太多;男人,谁没有个年少轻狂?等到真正成熟稳重的那一天才能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深爱的那个女人早就已经不属于自己,纵然腰缠万贯,身边美女如云,又如何能弥补当年的那份遗憾?人生不如意事,实在太多……你们两个,就算现在捧着万两的黄金去秦淮河,也没哪个当红的清倌儿愿意搭理你们;可等她们人老珠黄不值钱的
时候,你们又有多少可能还记得她们?纵然记得,又有多少可能如同当时初见一般捧出亦可真心来?呵呵……”
“阿姐……”方涛突然道。
“嗯?”
“我觉得……你不止是操持过碧水楼这么简单……浮浮沉沉,被你三言两语便说个干净……”方涛淡淡地说道。
金步摇脸色一变,旋即笑道:“瞧你说得!我一个女人家,难道还当过大官儿不成?我自己虽然没经历过那些事,可碧水楼往来的人们总有自己的故事,听得多了,自然就懂得多。将来你也是要开酒楼的,酒楼的客人可都是形形色色,等到那一天,你自然也会从客人们的故事里明白很多东西。”
方涛笑了起来:“阿姐,我以前也是个跑堂的啊……”
金步摇笑笑,扯开话题问道:“说吧,还有两封信是送给谁的?”
方涛有些腼腆道:“呵呵,一封是送给冒襄冒公子,一封是送给苏州阊门外的董白董姑娘……”
金步摇旋即笑道:“你倒是有心撮合!就怕冒公子不领你的情!”
这下轮到方涛惊讶了:“不会吧?阿姐连这个事儿都知道?”
“青楼楚馆哪有藏得住的秘密!”金步摇眼睛眯了起来,“别说这个,你怎么突然撮合起这两个来了?”
“谈不上撮合吧!冒公子和董姑娘从来不曾以下九流来看我,虽然都是一面之缘,但见面时都是执坐宾之礼……”
金步摇点点头道:“看来这两个人确实不错。成!明儿一早我便去办。”
方涛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试探地问道:“还有……这个月赚来的钱除了房契、的钱,还余下了不少,我寻思着是不是雇人到阿姐老家跑一趟,看能不能置下几亩水田……再托了冰人……给阿姐说门亲……”
金步摇愣住了,
旋即怒道:“嫌我多事了?”
方涛脸色一白,慌忙解释道:“不!不!我怎么会嫌阿姐多事呢!我还在发愁阿姐走了之后去哪儿找人帮忙打理这一堆事呢!只是阿姐年纪不小了,再拖下去……要不就在这南京城外或是江宁,挑上一些个田亩给阿姐招个夫婿……平日里阿姐跟姐夫就来铺子里帮忙,田头的事就雇个长工办了……”
金步摇一愣,旋即叹了口气,幽幽道:“阿弟,你说得倒也不错,可你想过没有,这南京周围的田亩,就算是最差的薄田也轮不到咱们下手的!如今咱们的铺子刚刚起步,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本来还准备跟你商议着去乡间预订下一些米麦,夏收秋收的时候可以直接往房里囤上一些,可你这么一来,咱们哪里还有闲钱?你有这个心,阿姐谢谢你,可阿姐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唉,反正已经这么大了,多拖一年少拖一年又有什么差别?倒不如等到明年一切稳定下来再说。”
“唔……一切都听阿姐的……”方涛垂下头,低低地应道。
本来倒是挺开心的一天,可到了晚饭之后,气氛反而有些沉闷。招财和进宝早早地歇着了,方涛因为要做第二天的糕点故而早早地起身,看看身侧,招财和进宝还在熟睡,金步摇的铺盖却是空的。
连忙起身方涛匆忙走出屋子,却听到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哭泣声音,正是金步摇。
“阿姐……”方涛循着声音走了过去,看到金步摇正坐在墙角,抱着膝盖望着月亮哭着。
“别说话!让我坐着!”金步摇擦擦腮帮的泪水,坚定地说道。
方涛点点头,靠着墙根与金步摇并肩坐下,一起仰望着星空。
“这么大都嫁不出去,笑话我不?”金步摇擦擦眼泪,低声问道,“
丑成这个样子……”
方涛挠挠脑袋,尴尬道:“若是在半年前,我或许会笑话,不过现在不会了。”
金步摇一怔,她显然没料到方涛会实话实说,不禁问道:“你这话又怎么说?”
方涛笑笑道:“半年前,你我不过一面之缘,彼此不熟,我自然会被你这张脸吓着,而且你又是碧水楼的老板,我不过是四海楼的跑堂,光是身份就足够压得我死死的,你嫁得出去嫁不出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可现在……咱们同吃同住了这么久,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呢!粗活儿累活儿都干得,百来斤的面团你也能对付过来;过日子也不挑剔,会算帐会做生意,脑袋灵光,比我可强多了!我若是再笑话你,岂不是在笑话我自己?”
“你倒是聪明……”金步摇有些哼哼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方涛信誓旦旦道,“还记得进宝受伤那次么?在林子里初见,你没把我们两个给吓死,可现在呢?同样是三更半夜,我不但没被吓着,还坐着陪你聊天不是?”
金步摇一下子破涕为笑:“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不过罢了,我知道你是好心,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待我了,有你这个阿弟,算是我没白认得……”
“人心隔肚皮,阿姐又是怎么知道我是真心的?没准我是故意说好话骗你留在铺子里白干活儿的呢?”
“若是要骗我,自然会对我脸上这块胎记回避不谈,或者尽挑好的说,胖的说成富态,瘦的说成精神,把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而你,有一说一,好的就是好的,丑的就是丑的,从来不逃避这个问题,平日里有事也都是先跟我商量之后才做决定,有了大的花销,更是先为我考虑,若是我还把你当作骗子,我岂不是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