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忱爬起来深施一礼,“兄长奔波多日,早些休息。”
没头没尾,沈忱就这样出去了。
屋中的沈纵默默解开遮眼的黑纱,把头仰向屋顶,那双紧闭着的皱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皮上同样青斑遍布。他转了转头,似乎在判断屋顶上两个人的方向,然后,朝瓦片被揭下的洞口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以他的耳力,知道屋顶有人并不稀奇。但他笑完之后,也没什么别的动作,又闷闷低头坐下了。
阿廿想下去,被夜悬阳拦住,两人又回到阿廿的房间,似乎都有话想说,却谁都没开口。
先绷不住的总是阿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一定,看你想问什么。”
“你来尺庐山究竟是何目的?”
“为了你,”夜悬阳往桌沿上一坐,顺手拿了两块点心,稳稳当当的说实话,“怕你跑了。”
他从来直白得吓人,阿廿质问的语气无形间弱了下去不少,“那你带沈纵来此,只是为了让他帮你隐瞒身份吗?”
夜悬阳不答反问:“那你呢?你同意带沈纵来此,只是因为听了我的话?”
“我……”
阿廿张了张嘴,被夜悬阳这么一问,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在鹿未识尚能念境化蝶的那些日子里,不小心见过了太多人隐于光明之下的嘴脸,这其中,就包括她所熟识的人……
那时的她还年幼,不知道窥探秘密这件事比秘密本身更可怕,直到她念境已失,逐渐长大,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大多数人都一样的习惯伪善,只是她很不幸看到了别人伪装之下的另一副嘴脸,无力抗拒,并很快沦为其中最浑浑噩噩的那一个。
她胆战心惊的知白守黑到现在,却遇上了夜悬阳。
这位尊使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他偏偏坦然得近乎懒惰,冷静得几乎无扰。他对生死爱恨皆轻拿轻放,在乎的东西寥寥无几,反而不会被所谓的装模作样绊住手脚。
这样一个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随意赌在一本医上的人,阿廿实在想不出他会有什么理由对一个阶下囚施以援手。
所以,她就这样鬼使神差的应了这桩事。
大半是出于好奇,还有一小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隐隐信了夜悬阳的判断。倘若沈忱真的是人面兽心的东西,那这一遭便能让闻笛师姐早日看穿他的真面目……
她指尖在桌沿上摩挲了两下,把所有的思绪归成一句含糊的回应:“也是,也不是。”
夜悬阳倒是自在,真像一个来盯梢顺便看热闹的闲人,“带沈纵来只是顺便而已,帮不到我也无妨,蜉蝣山那两个人已经收拾过了,不会出岔子。”
阿廿收起满腹心事,苦笑着感慨:“又是探路又是收拾人,尊使大人这半天可够忙活的。”
“两个小徒,没什么胆子,比你好对付——点心太甜了。”
盘子见了底,尊使大人才想起嫌弃点心太甜。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光了一碟点心,说话却始终清晰,毫无含混之音。阿廿看他一脸泰然的样子,突然觉得就算让他啃一头活猪,他也能吃得面不改色,最后满眼萧寒的吐出一根带血的骨头。
可怜她自己用膳时被闻笛问东问西,根本就没吃饱,折腾这么半天早就饿了,看见空盘子,肚子很争气的叫了两声。
尊使大人很无辜,“我都吃光了你才饿?”
阿廿:“……我错了,我喝点凉水就行。”
夜悬阳好像偶尔也知道什么叫过意不去,顿了一会儿,“我知道后厨在哪儿。”
阿廿嘴上很想拒绝,但是肚子不同意,只好点了个头。
尺庐山一晚上被此二人溜达好几趟,连月亮都看不下去了,转头掩进了云里。
月黑风高,两个小贼钻进后厨,愣是从最近生意惨淡的山庄后厨里踅摸出一只烧鸡来。
厨房后有条小路,曲曲折折,白天也少有人来,夜悬阳掌心了一小团火光照亮,没走多远,竟在小路旁看到了一座废弃的亭子。
阿廿怀疑这山庄是他建的。
幽丛繁枝,闲庭半荒,亭子上的匾早已看不清字迹,姑娘坐在石凳上啃鸡腿,旁边一个白衣男人靠着亭柱,有一搭无一搭的看她吃,这画面本该有点美好,可惜那男人面沉似水,浑身毫不遮掩的戾气,倒像是一只大妖兽刚教会一只小妖兽捕食。
阿廿倒是吃得风生水起,吃饱了卸磨杀驴,抬头问夜悬阳:“你说带沈纵来此是为了帮你隐瞒身份,但他最后却可有可无,那你要我陪你去烂柯镇,是不是我也没那么重要,可以不去了?”
夜悬阳连个考虑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回道:“你想得美。”
阿廿吃了瘪,臭不要脸的小声给自己解围,“我不光想得美,我长得还美呢……”
夜悬阳微垂的眼梢流出一点笑意,过了一会,阿廿听到他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