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沈纵真的不会怪他……
夜悬阳见阿廿发呆,轻轻抬手在她额前敲了一下。
阿廿缓过神来,眼尾潮湿微红,“所以,沈忱当年并非只是怕澹台景会拖累沈纵……他早就知道了这些,才会做出那样的事,为了把沈纵和澹台景拆散?”
“所以他才把线索告诉你,只是他也不曾想到,多知多懂的鹿小师姐,内里竟是个草包,解决这桩事全凭误打误撞。”
一句话,把阿廿从澹台景的挣扎拽回了没脸见人的现实。她那日在澹台家盘膝而坐,句句往澹台景的心上戳,竟不知自己高谈阔论的是那么隐晦的过往……
夜悬阳倒是很乐得看天纵英才痛心疾首的样子,继续说风凉话,“我说的那些多半都是猜测,至于吞噬念境,这些都是鹿小师姐自己诈出来的,着实令人佩服。”
阿廿假装听不见他的调侃,回手牵着马要溜,可惜从尺庐山诓来的马儿不太听话,犟着脑袋不肯动,使劲儿拽两下就尥蹶子。
夜悬阳伸出两指在马头上按了一下,那马儿瞬间乖顺了不少,温驯的蹭了蹭他的掌心。
阿廿也不道谢,闷头上马,逃命似的扬尘溜了。
悬阳含笑看着她的背影,也撩袍翻身上马,朝阿廿的去处而去……
五日后,两人到了烂柯镇。
烂柯镇地处孤秋河南岸,地界不大,位置却妙得很。
孤秋河自西北雪邙而始,横跨整个北境,东流入海,沿河两岸靠水吃水,丰沛富足,堪称天赐之地。然而十多年前,雪邙蒙楚部落被屠灭,鲜血染红了千里孤秋河,整整一个月才得以恢复澄澈。至此后,孤秋河两岸寸草不生,仿佛整条河都随着雪山上的亡灵一道去了。
此后短短几年,岸边的几座城池便纷纷弃城迁走,唯独中下游南岸这个半死不活的烂柯镇,净是些老弱病残,大多无力逃走,也无处可去,便苟延残喘在这里。日久天长,竟也适者生存的活下了一群精怪似的老头儿。
若说烂柯镇是个鸟不拉屎的地界,偏偏它距渡河口不到二十里,若说紧要,却也除了白胡子老头再无其他特产,倒不知夜悬阳来此何干。
等着夜悬阳的是一个穿黑靴的年轻人,那人正凑在路旁一个棋局边,一头墨发扎在几个白头翁中间格外惹眼,这黑靴,阿廿看着眼熟。
夜悬阳目不斜视的走过,年轻人不动声色的跟上来,直跟到少人处才低头施礼,“尊使安好。”
这徐徐如风的清音,阿廿更确定他就是风蝉山那晚在风知迹房中的黑靴男子,心下警惕,默默把脚步后错了半身。
夜悬阳连个寒暄都没有,开口就问:“如何?”
“已安置妥当,尊使放心。”
阿廿这才注意到,夜悬阳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刀,正是他在尺庐山时拿过的那把。那刀旧得可怜,刀鞘上的损痕乱得几乎看不清纹理,卡在刀身上松松垮垮,似乎一不留神就要滑脱下去。
宿袂回了夜悬阳的话,转而又朝向阿廿,“在下宿袂,见过鹿姑娘。”
阿廿把目光从刀上收回来,虽然满腹疑虑并未消散,却也不知从何问起,只好把到嘴边的话暂时收着,对宿袂还以一礼,“幸会。”
宿袂含笑看着她,清秀的脸上有一点柔柔缓缓的氲熇,“鹿姑娘一路奔波,要不要先歇歇脚,吃点东西?”
阿廿也不傻,浅笑道:“千方百计的要我来这儿,又有什么话非要把我支开才能说?”
宿袂并不否认,递给她一颗朱色药丸,“此地的水不干净,鹿姑娘若在街摊休息喝茶,先吃一颗为好。”
他生得白净漂亮,站在凶神恶煞的寂牢尊使面前,倒像个大姑娘,但这并不妨碍他举止从容,谈笑自若。
难得见一个丝毫不受夜悬阳威压的人,阿廿觉得有趣,伸手接过药丸,“也好,我还真饿了,这玩意儿不苦吧?”
宿袂笑了,“尚有回甘。”
阿廿不再说什么,转头要走,夜悬阳轻声嘱咐了一句:“别走太远。”
阿廿点头,没心没肺的走了。
夜悬阳与宿袂转到一处荒败的小庙,宿袂轻声道:“属下已将孤云刀带过来了。”
悬阳点点头,将手中那把破刀递给宿袂。
宿袂接过去,褪去破烂的刀鞘,内里现出一道凌厉的寒光,恍若败苇从中凭空结了一支冷瑟尖锐的冰凌,四周草木皆为刀气所欹侧。
寒意掠后,刀身上隐约可见两个古拙小字:归暮。
归暮,澹台家的镇宅之宝,夜悬阳答应带澹台景上尺庐山的条件——这位尊使大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宿袂把刀身塞回破破烂烂的鞘里,犹豫了一下,“尊使,若行此法,需三件灵器,孤云,归暮,还缺一件……”
夜悬阳低垂的眼缝空了一下,很快又被沍寒填满,“第三件,一会儿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