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秋河是个怨气太重的地方,河畔有些妖兽或精怪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稀罕的是今日这倒霉怪物遇上了当年血河悬阳里逃出生天的怪物祖宗。
夜至四更,烂柯镇西一处荒地无故起一场野火,尘烬之处露出一颗元丹,散着幽幽黑气,夜悬阳将它拾起来,草草吹落上面的浮灰,然后直接吞了。
再转回去,刚才垂头歇息的阿廿已经没了踪影。
……
阿廿折腾了这么一通,这些天游散松懈的弦儿重新绷紧,回到了在别云涧草木皆兵的样子。她摸索着找到了他们从尺庐山带来的马,几乎是趴在马背上,连夜离开了烂柯镇。
一路马不停蹄,从深夜跑到天明。
天大亮时,她终于在一个无名小街市停了下来,随便买了身行头,又寻了个客栈洗去一身狼狈,然后狠狠睡了一大觉。
天将擦黑,阿廿才醒来。
肚子敲锣打鼓的响着,阿廿起身,想出去踅摸个馆子。
客栈房间有面镜子,阿廿脚步虚飘的路过,眼角无意间瞄见镜中的自己,脚步立刻停住,慢慢折回来。
镜子里的人脖子上勒痕已经瘀了血,皮肉惨白,嘴唇微青,就着窗外凄橙橙的残光,吊死鬼索命似的,着实有点吓人。阿廿苦笑,难怪进门时那小伙计看她的眼神里全是恐惧。
她这一苦笑,镜子里的人更丑了,她被自己闹得瘆得慌,转身从换下的旧衣上撕了两条布算作围巾,胡乱把脖子遮起来,这才出门去找医馆。
闲岔关以北的地界,医馆规矩都大得很,能动的就自己去,不能动的就让人抬去,概不上门问诊。阿廿一进医馆的门就看见个年轻男子坐在凳子上哼唧,一条腿鲜血淋漓,估计是废了。
她正要往里走,却见那男子突然朝门口哭嚎:“少谷主,您可算来了……”
阿廿脚步一顿,少谷主?
然后,她听到身后有匆匆脚步和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发生了何事,竟如此伤重?”
这声音如微风淅沥,有点耳熟,阿廿借着与人错身的机会侧头看去,正瞥见一个清瘦的人影。
晏迟?
堂堂问雷谷少谷主,怎么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那受伤的人是问雷谷小徒?
她顿促的功夫,碰巧晏迟也把头转了过来,阿廿想躲已来不及了,被他瞧了个正着。
“鹿姑娘?”
他回手让手下照顾伤患,几步到阿廿近前,微微含笑,“许久不见,鹿姑娘可好?”
阿廿也只好还礼,“悉阶兄,未识有礼了。”
问雷谷少谷主,姓晏名迟,字悉阶,问雷谷第三十九代伺境师。若说这天底下有谁知道她鹿未识没有念境,除了薄家兄妹,就只有晏迟了……当然,如今还要加上一个夜悬阳。
倒不是阿廿与晏迟多亲近,而是伺境师天生血脉如此,瞧人一眼,便知念境深浅,实在瞒不过。
此人模样生得极赶紧,薄唇盈珠,长眉温俏,浑身上下透出一种独属于他的朦胧和安然,打眼一瞧还以为是个闲隐散仙。
但也就打眼一瞧而已。
阿廿十五岁时被闻笛带去问雷谷,照例用伏坤鼠遮掩,却被这位少谷主瞧了个透彻。他并没有当众揭穿,而是私下找到了阿廿,连威胁带教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厚脸皮如阿廿,都快被他絮叨得自刎谢罪了,从此,她便对这位少谷主敬而远之。
刚摆脱了个阎王似的尊使,又来了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少谷主,阿廿暗道自己的运气绝对随了师父。
晏迟看着她惨白的脸,“鹿姑娘病了吗?”
“无妨,一点小伤……”
“听闻鹿姑娘近来四处搜捕囚徒,可是因此受伤了?”晏迟微微压下眉,又小声问道:“你现在……可有梦境?可还能感觉到疼?”
阿廿没有回答,目光却避开了他。他确实问对了,她身上好几处伤,除了脖子,手臂和膝盖也全擦破了,自行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可已经伤了一天一夜了,她到现在都没疼。
晏迟瞧她的眼神,心下便是了然,“鹿姑娘先去找大夫,等会儿换个地方,我们边吃边聊,我猜你有事要问我。”
此人惯是人前惜字如金,人后滔滔不绝,阿廿对他连绵的话术有点犯怵,但眼下确有事要问,便点头应了。
半个时辰后,二人在一个小酒馆对面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