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想一想静静还是有好处的。在辗转反侧了半个晚上,又睡过了后半夜之后,帝辛已经脱离了那种为了通天的秘密抓心挠肝的状态。
神仙就是好啊。如果是普通人,留着那么一头长发,在床上滚半个晚上,那不知要纠结成什么模样呢。帝辛的那条长发,不打结,不起静电,早上起来只是略有凌乱,一个小法术上去,就顺滑如初了。
出了屋子,帝辛第一眼看见的,是正在扑蝴蝶的水火童子。
说起水火童子,帝辛一直觉得,那是个十分神奇的存在。
帝辛不知这水火童子是何时诞生的,似乎自打有了碧游宫,他就在通天教主身前随侍。照这么说,他的岁数,和人族存在的时间差不多。可是,活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扑蝴蝶,抓蚱蜢就能打发一天的时间。
——这么一直保持童真的内心真的好么?
不知是水火童子,似乎太上老君家的童子也是这模样。说起来,神仙是把相由心生演绎到了极致的存在。那是不是说,只要是童子,就都是孩子气呢?哎呀,突然想到,玉帝和王母当了道祖不知几万年的童子呢……
停止对某些危险话题的思考,帝辛正式开始在金鳌岛一天的生活。
帝辛是金鳌岛的常客,对这里十分熟悉,这里的生灵也对他十分熟悉。他从水火童子身旁经过,水火童子自顾自的玩耍。
在金鳌岛,帝辛优先骚扰通天。而通天教主呢,在某种程度上,可算是顶点np。十回里有八次,可以在碧游宫正殿找到他。剩下的两次,一次是在碧游宫附近,另一侧是帝辛拐走了他。
帝辛不急不缓地向着碧游宫走去。
果不其然,通天教主衣装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高高在上,端坐云床。似乎昨日那个随和感伤又有点儿小黑暗的通天不曾存在过一般。
瞧着恢复“正常”的通天,帝辛不由得勾起唇角。通天教主还是适合骄傲肆意,斜着眼瞪人。昨天那个,瞧着叫人心堵。
“早啊,今日气色不错嘛,通天。”帝辛笑嘻嘻地说。
“日上三竿也算早?”通天凉凉地说。
帝辛痞气地笑了。其实也没有日上三竿那么夸张。外面也不过是□□点钟的太阳,可是,和天蒙蒙亮就下地劳作的古代劳动人民,就已经是很晚了。大王从来不是勤快人,想说就说吧,反正他没打算改。
“似我等这般,何来气色不好之说?”通天又道。神仙,除了身受重伤,又或是心神受创,不然就没有气色不好的——本身样貌异于常人的除外。而圣人,那是时时刻刻处于最佳状态——被人pk的时候除外。
帝辛微微一笑,道:“与昨日,终究是不同的。”
通天沉默了一瞬,破天荒地给了帝辛一个柔和的笑脸。然后,他说出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他说:“你倒是会哄人。怎么这么多年,也不见你哄个女人给你生孩子?”子郊、子洪并非帝辛亲子,在经历了封神的仙人中不是秘密。他们都知道,帝辛对此十分淡定,简直可以说是完全不在意。然而,这终究不适合拿来说道。通天突然提起这么一句,却是古怪得紧。
帝辛一愣,随即坦然又装逼地说:“寡人有疾,不好女色。”那模样,好似宣布家国大事一般。然后,他恢复懒散的模样,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通天哂笑一声,道:“还挺骄傲的。”对帝辛的疑问,好似不曾听见。
接下来几天,通天似乎没有与帝辛谈论过往隐秘的意思。即便帝辛见天儿的骚扰他,也最多触发“演武事件”。换句话说,就是大王他把通天闹烦了,通天以比武为名,行殴打之实。
好吧好吧,被通天虐总比和灵宝打强——大王他如此安慰自己。灵宝酷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自带反伤状态,以看别人伤在自己的招式下为了。和灵宝比斗,要处处谨慎,时时小心,一点儿都不过瘾。
就在帝辛打算将进行到了一半的探秘之旅变成蹭挂日常的时候,通天突然找到了他。
“你愿意带通天出去走走吗?”通天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美人主动求勾搭,大王内心欢乐,马上就要点头答应了。下一刻,他踩了刹车。“通天”就是上清圣人的名号,可他从不会这么称呼自己——他要么是直来直去的“我”,那么甩一个霸气逼人的“本座”,偶尔来一个平描淡写的“贫道”。想到通天对灵宝的古怪态度,一句“求之不得”在帝辛喉咙里滚了滚,又咽了回去。
“和你出去自然千好万好,带灵宝免谈。”帝辛说道。
通天教主沉默了,神色间,似乎有那么几分尴尬。
——原来正直高傲的通天也开始本寡人了?!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其实,灵宝才是最像通天的,或许……”通天怅然地说,“他才是通天吧。”
帝辛眉头微蹙,道:“哪个通天?”
通天意味深长地看了帝辛一眼,道:“自然是盘古元神所化,最初的通天。”
太上老君和通天态度古怪,帝辛已然有了许多猜测,听到通天此言,帝辛虽有惊讶,却不觉得难以接受。他笑着说:“原来最初的你竟是个调皮捣蛋的熊孩子。”
听闻此等不敬圣人之言,通天并未生气。他柔和了神色,道:“在准生之前,我……都是那个模样。不似他那样喜欢作恶,却比他还会玩。”
“比灵宝还会玩?恕我想象不能。”帝辛唇角抽搐,道,“太清和玉清两位圣人真是辛苦了。”
“老子性子懒散,不理外物,原始素来顺其自然,他们其实并没有做什么。”通天略有尴尬地说。
“啊,那就是整个昆仑山辛苦了。”帝辛凉凉地说。
通天扫了帝辛一眼,那一眼,竟有三分嗔怪的味道。
帝辛做出将嘴缝上的动作,然后一脸乖巧地对着通天卖萌。
“后来,老师成圣,在紫霄宫讲道……我兄弟三人修行了斩尸之道。”通天神色恍惚,似乎陷入了久远的曾经,“老子道行最高,最先斩却一尸。他的三尸化身比他更懒,就没见过他清醒的时候。原始的三尸化身……我记不清他是何等模样了,似乎端正威严。斩尸之后,他二人无甚变化,只是道行精进。而我……”通天叹了口气,“灵宝诞生之后,我便没有了玩闹的兴致。往日那些这么也停不下来的嬉乐,在一夜之间,变得索然无味。我在玩闹上花费了太多功夫,道行比老子和原始差了一大截。那个时候觉得,不想玩了也好,正好安下心修行。”
“然后呢?”帝辛一手托着下巴,问道。
“老子骨头懒,想得反而多些。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老子他不喜灵宝。他似乎害怕我的恶尸。我想不通,灵宝有什么好怕的?他虽性情顽劣,却从不祸害我到了两位兄长。不喜便不喜吧,我将灵宝藏起,不让老子瞧见他就是了。后来,我三人陆续再斩一尸,性情愈发沉稳。在我和原始为了道行精进而喜悦是,老子变得惶惶不可终日。原始他……大约是忧心的,但他什么都没问,顺其自然嘛。”通天语带嘲讽,“最终,在我的逼问下,老子说出了他的疑虑。”
“哦?”帝辛身子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看着通天。
“修行斩尸之道的我们,愈发的冷漠沉静,古井无波。我们的三尸化身个性分明。他们知道我们的一切。对比之下,好似他们色彩鲜明的活着,而我们,只剩下光鲜的躯壳,灵魂已然迈入了坟墓。”通天轻轻一叹,“斩尸之道的尽头是什么模样?老子心怀惶恐,我与原始的内心同样惴惴不安。我们到底欣羡圣人的强大,住不住对道的追求,沿着这条路走了下去。后来的事你也知道,老师赐下鸿蒙紫气,我们六个相继成圣。”
帝辛灵光一闪,道:“然后,你们发现了鸿蒙紫气和天道的关系,情感淡漠的内心让你觉得,所谓的圣人只是鸿蒙紫气的容器?”
“不止是我,老子和原始都有这样的忧虑。或许,女娲和西方二圣也有类似的怀疑吧。只是斩却两尸便是如此,若是斩却自我,我们还算活着吗?我们还存在吗?”通天说,“这么多年,我等圣人的道行并非止步不前,斩却自我也并非遥不可及。只是,我们都不敢踏出那一步。或许那最符合天道和老师的期待吧。即使以顺应天命为荣的原始,也没走出那一步。”
“那太上老君又是为何?”帝辛问道,难道不是老子想借封神榜斩却自我吗?
“老子害怕了。”通天叹息道,“老师以身合道,不复鸿钧。那给了老子重重一击。六圣中,老子道行最高。我们好歹还能有他这个参考,他却只能自行摸索。他一直担心他会被天道吞噬。他孤注一掷,将所剩不多的情感转移到太上老君身上,想要借以逃脱无情无欲的圣人之路,逃离天道,可惜,封神榜也不过是另一道鸿蒙紫气,另一条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