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中不无悲壮慷慨。
他已知穷途末路,却依旧坚持最后一击。他决心与之一战,即使那已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争。不战而降,有负其勇猛无敌之名。
歌已数遍,帐外却有另一种声音响起,渐渐弥漫了整个营地,是楚歌。
他的战士,想家了。当一场战争打到战士渐生归心的时候,就意味着,要败了。
他陡然停下来,喘息着把霸王枪插入地面,倚靠着枪站稳。
四面楚歌,已无生路。他眼中隐有绝望,像当日他们猎杀虎狼时候的眼睛。但是只有绝望,没有恐惧。英勇无惧的霸王,是不会害怕的。
“阿籍……”曦墨轻轻唤了一声,走到他面前,抚上他的脸。他脸侧有一道淡淡的血痕,那是昨日打斗的时候不慎被划伤的。她凑过去,吻了那道伤疤。有眼泪落下,烫得人心都发痛。“阿籍,你在担心什么?”
项羽看着她,伸手揩去她脸上的眼泪。带着茧的指腹擦过她腻滑的脸,“别哭,我最讨厌看见女人哭。”
于是曦墨就笑了,她仰起头朝他笑,是带着眼泪的悲壮笑意。
虞美人,虞姬美名,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是项羽在此时却发现,从前的颜色算得上什么?再没有一刻能比得上此时此刻,她带着眼泪微笑,在灯光下分明显得有些狼狈,却在他心底美得举世无双。
“阿籍,你永远都不用担心我。所有人都会离开你背叛你,只有我不会。”她在他耳边这样说,“拿起你的枪,这是用来杀敌的,不应该对着地面。”
项羽拿起了枪。
她含笑看着,下一刻,却在他怔忪之际,扶着他的手,重重捅进自己的小腹。那一刻穿身而过,血色嫣然。
“曦墨!”他抱着她,他想要用力抱紧她,却又不敢抱紧她。他只能看着源源不断的血从她体内流出,染红了她鹅黄的直裾,也染红她身下的地面。
“额……”曦墨微微蹙起眉头,腹部的疼痛纠缠着,几乎要把她所有的思维都剥离。她唇角已经有血沫溢出,倚在他怀里,他抱着她单膝跪地,眼睛里面都写满痛苦。
她凑近他的耳朵,一字一句,气若游丝地说:“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歌……声……大王……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生。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她用这简短的四句话回答了他,阿籍,不要再担心,也不要再忧心我的以后。从当年你越过墙拿着花来到我面前,曦墨的从前现在往后,就统统与你相干。
所以,我不会苟且偷生。阿籍,我要你心无旁骛地去打一仗,即使我先你一步走。
曦墨的目光非常平静,温柔又伤悲。却抚平了项羽心头所有的迷惘不知和悲怆。他低头吻在她唇上,她的唇已经渐渐冰冷了。
“好,你等我。”
她露出满足又甜蜜的笑意,伸出手摸他的脸。她手上还带着血,那血染着她的温度,带到项羽脸上,是死生不忘的纠缠。“阿籍……霸王枪上……有……有我的血……带着它……去打仗……”
阿籍,霸王枪上有我的血。我用我的血帮你洗净了那上面不该有的绝望迷惘,所以你勇敢地去把,打出最漂亮的一仗,就好像我还陪在你身边一样。
他抹去曦墨脸上飞溅到的血痕,眸如最后的火光,灼人却哀伤。
“如你所愿!”
曦墨的尸体渐渐冷了,项羽放下了她的尸体,整理好了她身上的衣裙。然后咬着牙,从她身体里,拔出了那杆霸王枪。
他起身想要走了,却低下头,再度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个女人,刚刚还在给自己倒酒,笑颜如花的模样,好像那一刻就是地久天长。只是这样短暂的回眸擦身,她就先他一步,永远离开了这个纷繁世界。
“曦墨,你不会喜欢这里的。”他说,“我会送你回姑苏。”
她不过是先走一步,请静静等着他的魂灵度过万水千山,去到他们最初相遇的吴地,闭上双眼,再不醒来。
东方即晓,号角已响。他隐约已经听见了兵马整顿的声音,还有远处战马嘶鸣的声响。他站起身走出帐子,拿着那杆霸王枪,翻身上了马。
他听见自己略带嘶哑的吼声:“杀!”
明天已经到了,但她看不见了。这一场,将会是最后的破釜沉舟。
他要是虞曦墨心底永远的西楚霸王,纵失败,不能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