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盛州府大街小巷已经没了行人的踪影。到了这个时辰,人们大都已经睡去。
今夜月光黯淡,星星也没有几颗。
杨立等人居住的小院中堂门户微微掩着,葳蕤灯火映在窗格上,微微摇曳。
不多时,有白发老者推门而出,披着件灰色大氅,身材高大。
他手中托着个饭钵,在院子里转着圈,身后跟着随行而来的车夫,以及杨立等人。
“对于爱酒之人而言,月光可以佐酒,大雪可以佐酒,雷霆雨露皆可佐酒。”
说完这几句后,他捏起饭钵里一枚扁食,塞进嘴里,嘟嘟囔囔道:“肉馒头佐酒味道极差,扁食佐酒多半也是,哎……”
坐在屋檐上就着葫芦喝酒的苍树对那老者的絮叨听得清楚,于是笑道:“老头儿,听你这酒不离口的说辞,莫非是想喝酒了?”
“来,接着!”
说着,苍树就要将手中的酒葫芦掷向老者。
老者抬起头,瞥了苍树一眼,又往口中塞了一个扁食:“谁说老夫要喝酒了?老夫从不喝酒。”
苍树的手臂僵在半空中,看着老者软硬不吃的表情,这位江湖大枭一时间竟连生气也生不起来,只得悻悻地收回了手臂。
本来就是自己一厢情愿,以为遇到了懂酒之人,未曾想转眼就被人家冷冷回绝了,苍树是想发作也发作不得。
倚靠着廊柱的都邪见此一幕,忍俊不禁,还从未见过素来毒舌的苍树会在别人身上吃瘪,今日算是见到了。
这老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跟在老头身后的宋宪朝杨立摇了摇头,以眼神暗示跟前的陆大先生,与自己先前遇到的那位老者样貌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杨立摇头苦笑。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若陆大先生是一位‘真人’的话,他不想让宋宪看出点什么,以宋宪那点涉世未深的人生阅历,自不可能看出什么。
青年当下道:“大先生是嫌弃这一餐吃得太过简单了吧,扁食确实不足以辅佐美酒。”
杨立所说的,才是陆大先生方才那段话所要表达的真意。
陆大先生是嫌弃在杨立这里吃得这一餐太差了……
“小子聪明。”陆无崖转头看着杨立,赞叹了一句,“古有野史传闻,比干心有七窍,能洞悉人心事理,老夫是不信的。”
“如今见到你这小子,方知此事是真。”
陆大先生毫不吝惜对杨立的欣赏,愈是打量杨立,便愈是喜上眉梢。
杨立一时无言,实不知该如何与这位陆大先生搭话,老者性情古怪,常常有惊人之语。陆无崖对青年的这番赞赏,已可以说是盛赞、激赏了。
即便是在那潇湘阁中的几个大儒,对孙白虎再多爱护与巴结,言语谈吐也自持身份,夸赞孙白虎也多有矜持。
反倒是陆大先生,与杨立仅仅是萍水相蓬,便赞他心有七窍,堪与比干相提并论,有些……不成体统了。
“先生盛赞,小子受之有愧。”杨立低头行礼道,面上依旧是一副清淡表情。
陆大先生对自己不加掩饰的欣赏之意,杨立怎会看不出来。
只是这份欣赏来得蹊跷,让人摸不着头脑。
屋檐上的苍树见底下那老穷酸好似甚是喜爱杨立,与杨立‘眉来眼去’,顿时冷笑一声,吐出几句讥讽之言:“你们这些读人呐,说个话都不会简单直白些,那么多弯弯绕绕,叫人听得心烦。”
“嫌弃饭菜简陋偏偏要与美酒扯上关系,嘁!”
“而且,读的越多越喜欢搞这些弯弯绕绕,别人若弄不懂你的意思,你岂不是要把自己给绕晕过去?”
陆大先生闻言,也不抬头,淡淡地说了句话:“所以才要多读,免得以后连人说些什么都听不懂。那岂不是成了傻子?”
“你!”苍树一扬眉毛,又想反唇相讥,可是陆无崖太过牙尖嘴利了些,苍树自觉与之争辩是争辩不过的,若是动手的话,对方一个糟老头子,还不一定能捱上自己一拳,只能冷哼一声,打定主意,再不与这个老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