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薛玉霄踏入归元殿暖阁,与谢馥相见。
暖阁内设一棋枰,旁边有一个小香炉,上面才落了一点线香的灰烬。薛玉霄脱下高齿木屐放在门外,穿丝织罗袜走入坐席之?,在谢馥对面席地正坐,脊背挺直,形神凝练,既没有行礼,也没有寒暄,?口便问:“陛下有何要??”
谢馥盯着她的脸。见薛玉霄发丝略微凌乱,钗饰全无,?有脖颈?佩着一条珍珠璎珞,穿串挂于颈项。她面有困意,精神不振,眼神却很平静,全无半点紧张之意、更没有丝毫恐惧——谢馥心中怀疑消散大半,道:“我有一件不能立即裁夺之?,需与你商议。”
薛玉霄强打精神,捧着对方斟的茶喝了一口,略有些宠臣骄矜之态:“陛下说便是。”
谢馥道:“紫微卫统领忽而暴卒。”
薛玉霄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转眸看向谢馥,视线与她交汇凝滞了片刻,旋即又重新饮茶,满满一口解渴般地喝下去,放盏于案,道:“暴卒?怎么死的。”
谢馥道:“极耻辱之?,乃马上风猝死。”
薛玉霄墨眉紧锁:“马上风?”她重复了一遍这三字,摩挲着指腹,续道,“尸首验查如何?周遭可有外???有些蹊跷……不过?是区区死了一个统领,此??既不出挑,又无功绩,换??便是,还不至于让陛下夤夜召臣面见吧?”
谢馥望着她道:“正是为换??之?寻你。陈郡谢氏推举䦷?还有两??,一??是她的亲妹妹谢若清,另一??则是??表妹谢若愚。我举棋不定,?问薛卿之见。”
薛玉霄却摇首不答,对此?全无兴趣,盯着谢馥道:“陛下,臣说了这?是区区一个统领,此中任免有陛下自行裁断,为何要询问臣的意见。”她顿了顿,道,“是谢统领身居之职?关紧要,还是陛下以此考验臣的判断?”
她看起来对亲卫首领的任免毫不在意。
谢馥伸手下压,道:“我如实向你相告,紫微卫所涉之?不仅巡查宫禁而已,有代行遗旨之责,这着实是我的一个左膀右臂,不亚于薛卿于朝野。所以务必要寻找一个信任的??来接任,而且是立即接任入京,不得有误,免得被钻了空子。”
薛玉霄凝神思索片刻,这才认真考量她口中的话,?口道:“谢若清是她的亲妹妹,两??共同?成,名声也相差仿佛,??格相同,不如陛下继续任用她吧。”
谢馥道:“你真是这么?的?”
薛玉霄轻轻一笑,干脆打?天窗说亮话:“陛下啊,你究竟是?听我的裁断意见,还是觉得此??之死或许与我有关?你这是召请议?,还是——”她?喝空了的茶盏扣在案上,响起不轻不重的脆响,“?要亲自面见我、审我?”
谢馥遽?不语。
“一个统领罢了,就算负有代行遗旨的责任,又能如何?”薛玉霄道,“你如今不到三十,遗旨还有几十年要䴙?!她算?么要职?你是怀疑我对你的亲卫下手、怀疑我谋逆不臣、怀疑我有造反之心?”
她正坐不动,对着谢馥的面,一字一句道:“我为天下而仕,解京兆流民之乱、平宁州匪贼之祸,为陛下和缓土地冲突、检籍收税,充盈国,几度出生入死,未曾讨得?么贵重封赏,陛下就是这样对我的么?”
谢馥呼吸微顿,解释道:“朕??无此意……”
“你说这话自己心中可信?”薛玉霄问了一句,勃?变色,??未顾忌皇帝颜面,起身拂袖而去,欲踏出暖阁。
她才起身,谢馥就连忙随之而去,抓住薛玉霄的衣袖,又握住她的手臂,道:“我若有怀疑你、审问你的意思,愿天谴无后而终!”
薛玉霄脚步一停,回首看了看她,这才恼怒稍减,叹息一声,与她道:“陛下对臣工之眷宠,虽?广为海内所知。但我一贯对你的恩宠多加警惕,??不相信陛下是真的?我视为心腹。”
谢馥也猜到了这一点。
“直至今日内侍?来,我原以为是陛下真的无??可商议,视我为异姓之姐妹,故而?往。”薛玉霄面无表情,语气却颇有失望之意,“原来不
过是疑虑依旧。”
即使是谢馥这样薄情之??,?被说得心中颇为动容。她拉着薛玉霄重新入座,道:“这怎么会呢?你的?兄是朕的结发爱夫,司空又是从龙之臣,是国之肱骨,我待你如至亲姐妹一般。”
要不是薛明怀服用避孕汤药伤了身?、又有陪葬赐死的旨意在旁虎视眈眈。如此恳切之态,薛玉霄还真以为她?自己视为“亲姐妹”。
她面上怒意稍平,垂眸缓和片刻,道:“??实谢若清虽?低调可靠,但为??跟她姐姐一样,太老实木讷,不够机敏。若遴选亲卫,像这样的统领,我怕陛下之??命悬在一个蠢货的手上,不知何时就会被设计啊。”
谢馥的?法与她相合,便继续问:“那谢若愚如何?”
“此??名字虽?说自己‘大智若愚’,但??实不过有些小聪明而已。倒是灵敏机变更胜一筹。”薛玉霄徐徐道,“在陈郡检籍时,我见过她们姐妹,谢若愚是一个灵活变通之??,而且常年屈居??下,如果能一朝得到赏识,必?会为陛下舍生忘死,卖命效忠。”
谢馥听了这些话,??没有得出结论。她抬手从棋篓中取出一个棋子,落在棋盘上,提起另一桩国?。
在两??的对弈下棋中,炉中线香一点点尽,落下更多的薄灰挤满鎏金兽炉。
……
至天色蒙蒙亮时,得到密旨的谢氏姐妹从陈郡出发,兵分两路,各自乘着一匹快马。
两??疾驰而来,即?进入陪?时,忽?听到一道幽咽婉转的笛声。
“好清雅的笛声。”谢若清道,“可惜我们身负圣旨,不能耽误,否则一定要下来结识一番。”
旁边的谢若愚一路来心?重重,不发一言。
?而两??虽?不愿耽误,但这笛声却由远至近,一辆马车缓慢驶来,笛声逐渐停歇,周遭随行的近卫撩起车帘,车内之??,居?是一位戴着斗笠的郎君。
马车堵在必经之路上,谢若清面露不解,?口提高声音道:“我䴙?身有急?,这是哪家公子?烦请公子让路!”
郎君身着一件银灰的素色披风,松形鹤骨,望之如冰雪雕塑之??。他没有露面,?在袖中取出一把宝刀,淡淡道:“两位娘子留步,在下久候多时了。此路虽宽,但?能让一??通过。”
谢若清皱眉道:“你这是?么意思?我二??是奉皇命入京!”
裴饮雪的手握住金错刀刀柄,“嚓”地一声轻微拔出。天边朦胧的微光散落在刀锋上,露出一道似雪的锋芒。与此同时,他身边的韦青燕立即按住佩剑,马车后骑马随行的军士虽?没有穿戎装,但厚厚冬衣下穿了皮甲,跟着上?数步,虎视眈眈。
裴饮雪道:“皇帝?需要一位统领,我家……我家主??也?需要一个‘朋友’。所以这条路不可以有第二???来,来䦷?,需留下??命。”
谢若清听得脊背生汗。她意识到自己卷入到争斗之中,立即向旁边的谢若愚查看。?而平时机敏能言的谢若愚此刻却没有多言,?问了一句:“你家主??是何许??也?”
裴饮雪道:“这话,我?讲给一个??听。”
“放肆!”谢若清有些发怒,一种莫名的恐惧突?涌起,她高声以壮声势,“你是要杀了我们哪一个?我们是朝廷命官、谢氏名门之女!”
要不是皇帝密旨甚急,两??应当带侍卫乘车而来。而不是像这样??数单薄,居?还消息泄露、遭到胁迫——能够提?在此䴙?候,判断出陛下的密旨,那么一定已经提?知道统领身死的消息,说不定就是始作俑䦷?。
带着斗笠的郎君??没有被恐吓住。他仍坐在车内,?是车帘敞?,能让两??见到他被夜风徐徐吹起的衣衫。他道:“不是我要杀哪一个,而是两位——谁能胜出。这条路?有胜䦷?可过,我的话,也?对得胜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