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曾思齐又说道:“而那人熊却非赃官可比。人熊本为一野兽,其食性甚杂,肚饿起来时,无论人虎,皆只是其果腹之食物,本身却并无蓄意杀生害命之心。比起那世上赃官一面受着百姓之供养,一边吮吸百姓之命血,敲骨吸髓,以供自家穷奢极欲——还是这些吃人的人熊更可爱些。”
众人轰然称是,举酒喝了,西门庆便苦笑道:“这些气话,也只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不过当今这世界,到底官是人熊,还是人熊做了官,实在是难说的很!”
曾思齐也叹道:“不过,赃官是驯不出来的,而人熊是可以驯出来的。在下梦中所思计谋,便是将村中之鸡豚,狩猎之獐兔,皆煮得烂熟了,然后加上盐以调味,放在人熊经常出没之处,供其取食。”
武松点头道:“原来如此!曾兄莫不是欲待这些人熊取食成为习惯后,在诱饵中杂以毒药?”
张青笑道:“武都头此言差矣!这座山虽然只是熊耳山之余脉,但广阔亦有数百里,山中人熊纵横出没,岂止此一处?若是下毒,亦只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西门庆想起不久前曾思齐、张青所说过的饲养人熊的话来,便沉吟道:“莫非,曾兄此计,竟是要将山中人熊尽皆驯养成半家半野的驯兽不成?”
张青拍手道:“正是如此!”
西门庆和武松对望一眼,都是瞠目,对曾思齐气魄之大,诧异之余都是深感佩服。
曾思齐笑道:“人熊天性混沌,虽有灵智,却无营求之心,在下这梦中一计,也只不过将其由‘无欲’催生至‘有欲’之界而已。人熊若有了口腹之欲,寻常的茹毛饮血,哪里还能满足它们的胃口?只怕也是要向高堂之上的那些肉食者看齐,讲究食不厌精了。野兽却和赃官不同,有了口舌之欲后,只怕还为祸小些。”
张青摇头嗟叹道:“当时,村人对我姐夫的想法,无人能够理解,将自家的血食,把去恭送于人熊之口,天下焉有是理?便是小人,当日也曾大大的不以为然呢!”
曾思齐笑道:“多亏了我那老岳父!他老人家却是个疑人不信,信人不疑的,虽然当年我还只是个少年,但他却目光如炬,不但信了我的异想天开,而且还力排众议,一意帮我推行我那看似胡闹的办法,还有我家娘子,那时话也和我说得不多,居然也坚定地站在我这一边。”
看着他俊脸上温柔的笑容,西门庆忍不住促狭地想道,谁让你曾兄长了一张小白脸儿,人又是硕博之士,把人家姑娘迷得死心塌地,那还不跟玩儿似的?
张青叹道:“大家虽然答应了我那老岳丈,但积极性终究不甚高,就这么挨挨延延的混了几十天,突然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把大家的观念彻底改变了过来。”
西门庆和武松都是精神一振:“却不知是何事?”
张青向着曾思齐举酒相敬,说道:“那一天,轮到老钱带人出猎,结果突然碰上了人熊,众人惊散,事后会合,唯独少了老钱一个。大家都以为,老钱是被人熊抓去,再也回不来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居然就毫发无伤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武松忍不住问道:“老钱可是走岔了路,碰到什么高手秘笈的奇遇了吗?”
张青笑道:“甚么掉落悬崖遇高手,误入古洞捡秘笈,这些江湖传言,如何能够信得?老钱却是吃了大惊吓,被人熊抓去,惶恐了一夜!”
西门庆和武松都吃了一惊,齐声追问:“愿闻其详!”
张青眉飞色舞道:“原来,那天老钱被人熊抓去,他只说自己这一条命今天算是交待了。没想到那只人熊将他推到一个小山洞里,用巨石封了洞口,就此去了。”
“老钱一个人在山洞里坐着,欲逃无路。过不多时,就听到外面有人熊啼啸声响起,呼朋引类的,也不知来了多少族群。当下有人熊掀开堵洞的巨石,把老钱揪了出去。”
“后来怎样?”武松瞪大了眼睛,连声追问,美酒便在手边,也顾不上喝了。
西门庆倒是猜到了几分,但他又何必卖弄自己聪明,扫落大家兴致?因此也是连声追问。
张青便继续道:“老钱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他胆子极大,倒也没有吓昏吓倒,还能对着这些人熊怒目而视。谁知这些人熊把他上上下下一嗅,都是连连摇头,然后迳自把他撇在一边,一群人熊打开用大树叶子包裹着的熟肉,这才欢天喜地的大吃起来。”
“人熊吃干抹净,然后一把提起老钱,一阵腾云驾雾般的飞奔后,早把老钱送回到村子附近。老钱检查自己身上,四肢俱全,五官都在,这番遭遇,真是睡里梦里都想不到的奇迹!”
听到此时,西门庆一声喟叹:“善哉!曾兄这美食之计,救了今日的老钱,也救了明日不知多少生灵的性命!”
曾思齐叹息着摇头道:“只可惜,这条计策却想得迟了些,否则,也不必枉伤无辜的十多条人命了!”
突然间想到一事,西门庆忍不住问道:“曾兄,你这一计虽佳,但其中却有个为难处,这山脉广大,人熊众多,以这一村之力,哪里能供养得起这如此多的人熊?便是每天消耗的盐,也不会是小数啊!”
曾思齐却笑道:“西门兄有所不知。当日人熊一起送回的,除了老钱之外,还有一堆的獐鹿野兔啊!那人熊便如猩猩猿猴,虽然懵懂,但颇有几分灵智,吃了咸肉良髓知味后,居然便帮这里村民打起猎来了!”
张青亦笑道:“我家姐夫累家居于此山中,探得山中一处有岩盐,天生天长,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煮肉之盐所费虽多,亦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西门庆放下心来,这才叹道:“人熊食髓知味,还知道以打猎相报。比起世上那些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的赃官来,真是强得太多了!”这正是:
若将赃官比禽兽,却如珍珠丢烂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