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一算,贺叶走后没到五天,玄关就要开放了。陈之玲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她把山洞用结界护起来,还屯了一些蔬果猎物备用,顺便在山洞里圈了个水池,将山涧里的水引到池里。她得做好玄关五天开放的准备。
临近玄关开放不到半个时辰,陈之玲端坐在山洞门口,透过蛋清般的结界,向外打量。一轮月亮高高挂起,此时此刻的天际格外清明。没过多久,血气笼罩,一群蝙蝠从月亮里钻出,涌向清净崖,浩浩荡荡的好像月亮被四分五裂的在滴血,陈之玲瞪大眼睛,站起身。
飓风刮过,蛋清一般的结界随时有被刮破的迹象,陈之玲惊讶道,“这么强?”
她闭眼化气于丹田,耳边各种各样的,来自地狱里魔兽们凄厉的叫喊,还有鬼族魅惑的低语,以及人类受刑时的哀嚎,她皱紧眉头,这才对玄关有了恐惧之心。
可惜,她的真气不足,不过一会儿,结界就被坏成一地碎片,陈之玲难得的恐慌,山下有魔兽们的叫喊声,它们正向唯一的生命——陈之玲爬来,山洞里魑魅魍魉拔地而起,陈之玲一转头,一只蝙蝠先是倒立着观察她,随后径直向她飞来,陈之玲刚刚避过,一群吸血蝙蝠就围涌过来。
不仅如此,一道自天际而来的血水波涛汹涌的漫进山洞,魔族生物刚刚苏醒时是会吸食人类精气的,陈之玲没有飞化为尊,她的身体还是肉体凡胎,自然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意志没能抗衡过身体,她缓缓地倒下。
意识完全消散前,她肯定自己完了。
陈家人一直是密切关注清净崖一举一动的,尤其今天是玄关的开放日,晓菁更是掩面带着家臣连夜赶到清净崖,陈立恒板着脸从崖上飞下,身边还有前几日闹婚的贺叶和满脸悲壮的祝庭莱。
柳佰蕊扶着方婷下了马车,方婷一看到他们,急道,“人呢,怎么样啊现在?”
陈立恒不语。贺叶率先开口道,“我们谁都无法上去,立恒也不行。”
陈立恒的功力仅次于宗师纪长青,他当年也是穹宇阁阁主的热门人选,他说不行,那纪长青也够呛。晓菁险些晕倒在地,方婷等人赶忙扶着她,晓菁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柳佰蕊冲贺叶道,“我们也是见过典籍的,以往玄关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贺叶表情凝重,他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贺叶在主宅只见到管家连年之后,便飞离主宅去往陈立恒住的宅邸,陈嘉明镇守边境,当家作主的自然是长子陈立恒了。到了宅邸,贺叶刚要和看守报信,一个蒙面人转瞬飞离宅邸,向清净崖飞去。
轻功如此上乘,定是位得道高人,夜晚鬼鬼祟祟的,在陈家做什么?贺叶不消片刻,便跟上了蒙面人,蒙面人飞至清净崖半山腰处,突然顿住脚步,一道自天际而下的透明墙壁挡住了他们,透明墙壁内,魑魅魍魉凄厉的哀嚎不绝于耳,任他们二人如何破局,这道墙壁坚若磐石。
陈立恒一把扯下蒙面,火光冲天,映着他的眉头紧皱,刚刚从山下飞上来的祝庭来怒了,一跃而起使足了真气想攻击透明墙壁,陈立恒喝道,“庭来!”
祝庭来不死心的看着透明墙壁内的血雨腥风,怒火混杂着悲哀。贺叶呆呆的站在原地,祝庭来突然揪住了贺叶的衣领,不依不饶道:“你的未婚妻在上面,救救她,叫姜谋救救她···”
说到最后,祝庭来的声音里居然含着啜泣,陈立恒火了,“庭来!”
世家大族,无论家中发生何事,都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贺叶冲陈立恒摆手道,“现在不是追究他过错的时候,我们分头下山找帮手才是正事。”
陈立恒一把拽起祝庭来,三人就向崖下飞去。听了来龙去脉,晓菁一想起当初是她怂恿自己姐妹上山的,已是泪流满面道,“都是我,我都想到了玄关会开放,我只是没想到这玄关这么厉害···”
洞内血水自天际滚滚而来,先前急于拼个你死我活的魔物们都手足无措的被血水掩埋,陈之玲的尸体躺在洞口边,她的皮肤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腐烂,众生慌忙间,一个蛋大的石子被血水送到陈之玲尸体怀中,石子身上雕刻着繁复古老的花纹,可怪的是,血水没能冲跑陈之玲的尸体和这块石子,于是,它们俩就这样相依相靠在一边,玄关结束时,陈之玲的尸体已完全腐烂到土地里,再也不见。
陈之玲遭难的时间格外漫长。与此同时,山下四大家族格局剧变,几乎是一夜间,家所有人以被人指控“叛国”的罪名流放,姜谋派人送毒酒给方昭,方昭不肯喝,他连夜与栋合谋刺杀姜谋,哪知正中姜谋下怀。几天前,姜谋已经秘密召回得力武将,栋与方昭只能含恨而死。晓菁的母亲得闻噩耗,在受刑前夜,打晕晓菁,偷偷将她藏在棺材里,顺着经过自家后院的江水将棺材送到人间。方婷受叔父及祖父死亡的刺激后直接疯了。柳家观得此景,战栗不已,寻陈立恒商量解决办法,陈立恒得父亲陈嘉明命令闭门谢客。柳家终日惶恐,终于,柳家唯一直系后代柳佰蕊奉命远嫁魔族将军年时诚。
自此,四大家族只剩陈家一家。
大雁西去,陈立恒一身肃穆,双手捧着陈之玲的骨灰盒,静默的走向不远处的大殿,天蓝得洗练,路上空无一人,陈立恒正去往陈之玲亲姐、也是当今修仙帝君姜谋的皇后——陈程程的寝宫。传唤宫女进入大殿通报,陈立恒守在门外,双手微抖。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懒懒的女声唤道,“进来吧。”
陈立恒深吸一口气,小步挪进寝宫。居于正位的陈程程端坐在椅子里,看着陈立恒双手伏地,向她跪拜,陈立恒道,“皇后娘娘,陈家陈之玲尸体在这儿,特来讣告。”
陈程程疑问道,“陈之玲的尸体?尸体不是尚未寻得吗?”
陈立恒忍住哽咽,“清净崖寻了个遍,怕是再无生还可能了,还望皇后娘娘节哀。”
陈程程眼中毫无感情,只是缓缓道,“父兄节哀才是,无论如何,名门望族之后应遵循帝君嘱咐,葬礼简办,尤其是我们陈家。”
陈立恒与陈程程一跪一坐,明明是亲缘关系,两人之间的压迫感却令人喘不过来气。陈程程点头道,“哥哥可还有事?无事便退下休息吧。”
陈立恒慢慢起身,低头双手捧起陈之玲的骨灰盒,不敢抬头的走了。
春去秋来,清净崖上又一年。角落里蛋大的石子汲取了陈之玲尸体留下的修炼精元,每日享受天地精华,终于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体格生长壮大直到开裂,蹦出个棕发红眼的婴儿,婴儿刚出生就笑着打量山洞内的一切,几天后,没吃没喝的他居然长成十岁出头的模样。他浑身赤裸,眉目间居然有陈之玲的影子,这几日,他反复拿起陈之玲留下的衣物残渣放在鼻子间轻嗅,可别说,他的鼻子居然还能捕捉到少女留有的香气,他的耳朵动了又动,还能听到边疆陈嘉明若有若无的叹息,他小憩时,总有个女孩在他心底里哭,女孩的哭声令他压抑,他不懂语言,只能默默的守在她身边。
他喜欢睡觉,因为这样他可以接触到这个女孩,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守在她身边,但是那份依赖感是实实在在的,睡梦中,女孩情绪激动多次后逐渐恢复平静。
女孩双眼红肿,“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棕色大眼只能迷茫的看着她,女孩沉默良久,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同时另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他的嘴巴,点了点他的胸口。
他更糊涂了,但是他感受到了女孩剧烈的心跳。接下来的日子里,女孩费了好大的力气,教会了他基本的沟通语言。某日风和日丽,他专注的看着女孩,一字一顿道,
“你好,陈之玲?”
陈之玲死后没多久,楚释便收起行囊,打算离开修仙境内。
临走前,他不死心的去清净崖找过陈之玲。
他劝说自己只是来清净崖散散心,并没有故意去找她。虽是这么劝自己,但清净崖还是被他翻了个遍,令人失望的结果将他心底里的希冀一点点掐死。站在清净崖山顶,他感觉自己实实在在的被世界遗弃了。老天爷给了他一切,又夺走他一切,只留给他一无是处的美貌,让他沉沦在欲望的黑暗中,感受撕心裂肺的痛苦。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他唯一的理智,楚释开始一点点剖析陈之玲的所作所为,他拦不住自己去胡思乱想,他总觉得陈之玲不会死,只是因为讨厌自己,所以借着理由躲起来了。楚释轻笑,同时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天下怎么会有看到楚释就想躲的人?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配不上洁身自好的陈之玲。甚至有时,他都厌弃自己肮脏的身体以及跌向深渊的灵魂。他想,用肉体买得活路的行为在她的眼里一定脏的很吧,她那么光明磊落的人,眼里怎么能有沙子呢?
可是,既然很讨厌我,为什么要给我活下去的希望?记得她临走时还说过,等她三年,她会给他想要的自由。回忆过去,上天负了他的意愿这么多年,现如今,终于出现了想要救救他的陈之玲...
轻而易举的给了我一切又妄想夺走,以为苦尽甘来,结果只是痴心妄想。
楚释闭紧眼,迎着风,勉强扯起一丝笑意。
这是世家小姐的新玩法吗?他偏执的想,这些小姐真是奇怪,总是抓着自己不放,总是想让自己痛苦,要了身体不够,现如今还要将他颤抖的心摔在地上,用冷落的态度告诉自己,现如今的楚释不值得任何人去珍惜。
他扭曲的想,谁都可以践踏楚释的灵魂,唯独嘴上说着想要给他自由的陈之玲不可以。
于是他打定主意,看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