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通说了之后,愕然,放低声音赶紧追加着说:“铃小姐,这是秘密的自己话,请不要向外泄露……”
八
“哦,听说是老成的公主,但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黄金时期,私恋武藏也非绝不可能。身份虽则悬殊,只要武藏赢了柳生,今后便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兵法家,做了将军家的武艺师范,就是侯王的身份,且是偏袒着武藏的长冈家,这件婚事却也不是绝不可能……”
黄昏后,铃姑踏着本妙寺的石磴回去时,一路上这样自忖自想着。
“兴秋殿下虽因反抗德川做了浪人,但现在正是如日初升的细川家的公主,当然非通小姐所能匹敌。假如为此,通小姐的放弃武藏,却也难怪。唉唉,怎样好呢?”
铃姑也同阿通一样,对悠姬惹起深深的嫉妒。假如没有佐渡撑腰,武藏与小次郎的决斗便难成事实。当时铃姑便已抱怨佐渡,现在却更深刻了。而阿通竟把应守的秘密,对这铃姑泄露了。
铃姑回到米屋町的旅舍,已是上灯时分。开了房门——“呀,铃小姐,回来好迟!”
正靠在桌上写字的鸭甚内,回头叫道。
“哟,甚内哥,几时回来的?”
“午时过后便回来了,铃小姐早已出去……”
“嘻嘻嘻,这倒不劳关怀,最紧要的是武藏怎样了?”
“在北岳的深山歼灭怪兽,就此失踪了。但放心,绝不会死。做好了一件事,就此一去不回头,是武藏的一向作风。大概是翻过椎叶山到了日向,要不然便是越五家庄直奔阿苏。因留你在此,所以先赶回来了。
可是铃小姐,武藏与丸目藏人佐彻斋的比试,好像费了很大的劲呀。”
“不过,仍是武藏胜利吧?”
“不,那也不尽然。我是见了彻斋的高足神濑军助,知道了详细的过节……”
甚内把眼睛投注在刚才所写的那本厚厚的手订本上:晨,偕武藏至一武村切原野访恩师彻斋的隐居。入门,见恩师适在前院,追而禀报,师装聋不闻。
甚内把从军助所听得到的笔录读到这里,嘻嘻地笑着说道:“铃小姐,这彻斋老是装聋的能手,不愿意听的话,任凭你如何大声也听不见。这时他与军助之间的对话,答非所问,真是妙不可言。而在这时,武藏却不知缘何,突然离开,自顾走掉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这才开始。”
甚内把笔记本子继续读下去,最紧要的地方,军助也是事后听彻斋说的吧,用军助直叙的语气,把当日的过节一口气记录下来。而且在各要点,插入甚内自己的批评。那是一篇很好的比试的记录和批判,当然是甚内的精心之作。
九
“真了不得!”
铃姑感叹着说。
“可不是吗?提起彻斋,因他躲在山国小藩,年轻一代很少有人知道,但是他是比柳生石舟斋更高的出名剑士。可是武藏也真了不得,进退疾徐的精妙没有毫厘之差,乘隙而进的气魄真是前无古人的必胜之诀。”
“甚内哥……”
“唉,等着,听我说嘛。那武藏与彻斋比试之后,功力又增强了好多。当然,这是我的失着,不能赶在他之前去控制住彻斋哪。”
“嘻,那真可惜。功力如果再增强的话……”
“就是。我原是早已有点警觉到武藏兵法的弱点的。他的剑是杀人剑,为兵法而有的兵法,只是为磨炼一己之剑,只是为增强自己一人的兵法。在挑人作战时,没有正邪善恶的界线。在他的眼中没有人性,也没有道义。只是为了一人的修业,而竟残忍地剥夺人命。他的剑欠缺着利人利世的兵法上之根本理法,是所谓杀人剑。”
“哦,真难懂。”
甚内却得意扬扬地接着说:“所以,我一直在想,假如站在热爱人类、恪守道义的慈悲之剑,即真的活人剑之前,虽以武藏之强,势非一败涂地不可。只可惜当世没有那样热爱人群,为正义与人性而奋起的高超的剑士。”
“甚内哥,这样说我也懂了。你是说世上尽是些微不足道的野心家,但能够见到这一点,甚内哥也真够伟大的了。容貌虽不高明,眼睛却够犀利的。”
“嘻嘻嘻……你这算是称赞我是不是?”
甚内拿手帕揩着鼻尖上的汗珠,苦笑着。
“当然,是大大称赏!”
“好了,好了。而彻斋,就是巧妙地攫住了武藏的这一空隙。”
“哦,就是刚才笔记上说的,那个什么金刚王宝剑吗?”
“对了,彻斋向大地上所击的那一锹,一击万法生,百魔自粉碎。
这还用得着去看个别的敌人?真所谓阴阳乾坤尽在其中矣!”
“呵呵——”
“所以彻斋一变而为孜孜耕种的农夫,就是暗示他那无心的一击足以粉碎一切,同时也是扶生一切的、万世不坏的活人剑。那时武藏倘或不知死活进击,彻斋的锹子必定粉碎武藏那颗蓬头了。可是好武藏,竟一触而悟,领会了破邪降魔的活人剑——金刚王宝剑的真谛。他之所以发心歼灭为害人民的猅猅丸,即在于此。”
“哦,那就麻烦了。”
铃姑皱着眉头。但甚内却朗声笑道:“哈哈哈……铃小姐,不必担心!这以后才有趣哪。武藏的剑既已染上人性,顾虑世道,便不会像过去那么单纯了。他的剑绕上人情,缠上义理,正是我们的进攻目标。”
“原来如此。甚内哥,我佩服的不仅是武藏与彻斋,对甚内哥的研究心,尤为钦佩,竟那么细心写下武藏比试的情节。”
“唉,只是为了无论如何要打倒武藏的一念哪!”甚内亮着眼,翻动着笔录的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