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耕介什么时候吩咐的,他妻子此时端上了饭菜。
“来,我们一起吃顿便饭吧!”
夫妻二人一起让着武藏。
觥筹交错之时,已不分主客。双方随意地坐着,坦诚交谈。交谈内容未曾出过刀的范围。
一说到刀,耕介的眼中便不再有旁物。青红色的少年似的面颊,即使唇齿间的唾液偶尔飞向对方,自己也毫不在意,依旧侃侃而谈。
“所谓刀是我们国家的神器,武士的灵魂之类的,大家都只是口头上称赞一下。刀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武士、町人、神官,大家需要它——我曾于几年前拜访过诸国的神社、世家,想去寻找并观赏好刀。
也因此为未能被很好秘藏的从古以来的名刀而忧伤——比如,信州诹访大社中珍藏有三百几十把的敬奉大刀,其中只有五把没有生锈。另外,予国的大三岛神社的藏刀很有名,几百年来,所藏的刀剑已达三千把,我于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进行了调查,发现三千把刀中,依旧散发光泽的刀仅有不到十把。真是让人目瞪口呆啊!”
接着,耕介又道:“祖传的刀、秘藏的剑等,听起来好像很珍贵的样子,其实拿出来一看,多是生了红锈的刀。就像盲目溺爱孩子的父母,反而害了孩子一样。不,人的孩子,培养失败了,随后还能再生出一个好孩子。可是刀可就不能生刀了。”
耕介暂时收起了嘴角的唾液,换了种目光,又高耸了耸瘦削的肩膀。
“刀就是刀,不管是什么样的刀,随着时代的变迁,肯定会不如以往。从室町时代到现今时代,锻造技术也越来越不如从前了。今后,是不是会就这样一直走下坡路呢,不由得让人担忧。现在的锻造技术再好,也不可能再做出独一无二的名刀了——真是让人惋惜呀!”
说着,耕介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来。
“这些也是,别人拜托我研磨,暂放在这里的名刀,看看吧,都锈迹斑斑,真是让人感觉惋惜。”
一把很长的剑展现在武藏的面前,证实了耕介所说。
武藏原本很不在意地瞟了一眼这把长剑,不觉得大吃一惊。这是佐佐木小次郎的“晒衣竿”。
六
想想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这是磨刀师的家里,谁的刀剑被放在这儿,都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没想到在这儿会看到佐佐木小次郎的剑。武藏陷入追忆中。
“嚯,真是把长剑啊。有这样佩剑的武士,一定不是位简单的人物。”
“是的。”
耕介表示赞同。
“多年来,看过很多剑,但是像这样的剑,还是极少见的。但是……”
耕介拔开“晒衣竿”的剑鞘,剑背朝向客人,将剑柄递到客人的手里。
“您看看,很可惜有两三个地方都生锈了。但是,即使这样也还是又用了很长一段时间。”
“是呀!”
“还好,这把剑是镰仓以前的难得多见的著名工匠锻造的,所以虽然会辛苦些,但还是能够把上面的锈迹弄干净的。古刀剑上的锈,再怎么严重,也只是一层薄膜。近世的新刀剑,如果生了这么严重的锈,就肯定已经不能用了。新刀剑上的锈,就像恶性肿瘤一样,一直蔓延到刀剑中心。就这一点,您就能看出古刀剑和新刀剑在锻造技术方面的差别了。”
“请您收起来吧!”
武藏也将剑锋朝向自己,剑柄朝向耕介将剑还给了耕介。
“不好意思,打听一下。这把剑的主人,自己有来过这里吗?”
“没有,是细川家送来的。家臣岩间角兵卫大人吩咐说让磨好后顺便给送到府上去。据说是府上客人的剑。”
“样式也很好啊!”
在灯下,武藏又恋恋不舍地频繁朝这把剑望去,嘟哝道。
“这是把大长剑,一直以来这样的剑都是扛在肩上使用的。现在让改成能别在腰间的样式,如果不是身材高大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的人,是无法做到将这样的剑别在腰间使用的。”
耕介也边望着剑,边嘟哝道。
酒已经喝得不少了,店主的舌头似乎都有些不好使了。武藏见状,乘机告辞,然后向门外走去。
走到外面,武藏发现街上一片黑暗,大家都已在睡梦中。没想到在磨刀店里坐了这么长时间。夜已经深了。
客栈就在斜对面,所以没费什么劲就回到了那里。打开门,走进去。一边在黑暗中摸索,一边爬上二楼。原本以为会看到伊织熟睡的面孔,可是仔细看遍了两个蒲团,哪个蒲团上都没有伊织的身影。枕头也还整齐地摆着,应该是没有人碰过。
“还没回来呢!”
武藏突然担心起来。
伊织对江户的街道还不是很熟悉——是不是在哪里迷路了。
走下梯子,摇起横卧在那里、睁着眼睛值夜班的男人,向他打听伊织是否回来过。那个男人揉着昏昏欲睡的眼睛,纳闷地说道:“好像还没回来。我还以为和您一起出门了呢!”
“啊?”
武藏也睡不着了,再次向一片漆黑的门外走去,站在房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