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不知公主会多么高兴呢!”
六
石板斜坡中途,有一家雅致的板垣人家,门口悬着“教授茶道”的小木牌。这是由利公主的住宅。与在江户浪人馆时那俨然大名公主的生活比起来,完全改了样,过着家中只雇用着一个小女孩的简朴日子。
当然,除了森都之外,再没有人称她公主,大家都叫她师傅了。但容姿的美丽和风度的雍容则依旧如昔,在这里也是出名的。自从悬牌授徒,已经一年有余,生活也安定下来了。来学习的不仅是女子,也有很多男性。其中大半是商家小开,也有九州各藩派遣了来的,公开的或秘密的武士、浪人。
“啊,幸好来了这里……”
在这里,由利感到从阴谋、暴力和贪欲的泥淖中得以脱逃的喜悦。
她想,碰到武藏方可达此。未遇武藏之前,公主置身在那样的生活中,从来没有想到过洁身自拔。武藏的精神,起了沉睡在公主心底的处女的爱情之火,在真实中觉醒过来了。爱的真挚之情,给了她洁癖与勇气。
公主于是逃离了江户。她所谓的“幸好”,只是指此而言,并不意味着衷心满足于今日的生活。公主恋慕武藏,除非此心得遂,是不能获得真满足的。
“武藏先生,我虽是真心爱你,无奈你乃拒绝爱情、独步世道的呀。
唉唉……”
公主的心中这样向武藏呼唤着,苦闷着。她的理性和教养,不容她不顾对方的心情而一味追求;也不能如悠姬公主,以求道之心代着爱情,寄身于艺术之中;更不可能有如铃姑那样变态的**。到结局,公主只有下了决心,把这真挚的恋爱深藏心中,静静过此一生。但谈何容易?
公主的年纪尚轻,才能出众,且有着充沛活跃的生命力。
深秘心中的爱情之火仍在烧,那烧的火焰,会不会波及其他的地方去呢?
上午,许多女孩子前来学习,在未开始之前或练习之后,她们会聚在一起闲聊。偶尔,她们会压低声音,变了脸色,偷偷地谈论天主教徒被处决的事。
听到这些话,由利公主的热血无端地沸腾起来了。
七
德川幕府的天主教禁令始自家康,到了二代将军秀忠手上更为严厉,三代将军家光则彻底实行且临之以严刑峻法。织田、丰臣的天主教全盛时代,许多大名自己都入了教,尤其在九州,大部分的大名都是教徒。及至秀忠、家光两代严令禁压,他们只得迎合幕府的意旨,也实行禁令了。
未转国肥后之前,小仓城主细川忠兴侯的夫人便是著名的虔诚信徒,洗礼后称格拉西雅夫人。忠兴侯自己虽非教友,但也偏袒教徒,予以保护。可是,到后来他却也不得不服从德川的禁令。
在小川领内,也有不少信徒被逮捕、被投狱,罪重的则被解往长崎殉教而死。藩士中也有信徒,最著名的当推贺山隼人一族。隼人是细川家食禄七千石的重臣,但不肯接受忠兴侯的劝告放弃信仰,被撤职、被幽禁,终于穿着修道服升天了。其养子玄也,也是虔诚的信徒,被追放降为贫农,但仍坚持着虔诚的信仰生活。
据《日本天主教史》上的记载:
这位出身名门而生活优裕的武士,竟毅然舍弃财产与地位,与赤贫者为伍,自甘降身为农夫,为每天的口粮而汗流浃背,此情此景,至为动人……
结果,仍是全家被捕,禁于小仓牢狱,细川家转国肥后时,同被逮解熊本。而于武藏来小仓的第二年,宽永十二年十二月,一族十五人,同在花冈山的禅定院中被处决了。
于是,以日本天主教发源地的长崎为中心,附近各地对信徒的迫害、弹压是如火如荼的。
一旦被捕,刑法的残酷无以复加,活焚之刑已是司空见惯。不问男女老幼,或者刀断手指足趾,或者绳穿掌心,或者于严寒中投入海中,或推坠温泉岳沸池之中,种种酷刑,不一而足。
至于搜求信徒的方法,也是竭尽心思、用尽了所有手段,结果乃有所谓“踏绘”1 的发明。
门徒这种谈话,进入公主的耳中,使她不禁愤慨地想:“虽云邪教,然而刑罚也太过残酷了。”
她的胸中,涌起一股义愤。
八
由利公主没有信仰天主教的意思,对它毋宁抱着漠不关心的态度。
在江户时,长崎的贸易商虽曾为了缓和对天主教的弹压和对外贸易的禁令,委托岩田富岳向老中活动,公主对此却并不感兴趣。
来长崎时,松平伊豆守虽曾要求她打听走私和天主教的秘密,她也一口回绝了。可是,这并非由于同情天主教。到长崎后辞退伊豆守的津贴,靠着教授茶道自立生活,也只是为了摆脱政治的旋涡,意欲抱着对武藏的幻想,能过安静自适的生活罢了。
可是现在,直接听到弹压天主教的惨无人道的各种刑罚,离开宗教的信仰,煽起她维护人道的义愤。
1 踏绘:画耶稣或圣母玛利亚像平铺地上,命路人一一踏画像而过,稍露踌躇之色者,即视为教徒,立予拘捕。
一夜,森都来访。森都是曾得家康手谕的天主教暗探,过去所检举的大都与他有关,却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那是因他不参与检举,仅供给情报,而且直接向江户幕府报告,不为外人所知,所以由利公主也仅知他是幕府的密探,却不晓得专为对付天主教的情报中心。
因此,公主不客气地问道:“森都先生,你知不知道天主教的残杀事件?”
她现在是连说话也平民化了。
“是的,是的,听说过。”
森都佯佯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