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是的。”
“这也是应该知道的,兵法之一,谎言是事实的影子,稍微练达的人,抓住了那一点点影子,便不难探出事情的真相。说谎是最不容易的。我想这一件事,倒是请令堂看情形应付吧。”
“是,我知道了。”
这时,一直在旁静听着的四郎,却耸着肩膀说道:“先生!请给我也分派一件工作。”
六
母亲也从旁怂恿着说:“是呀,宫本先生!四郎也把自己当作一个大人了。年纪虽小,不管白天黑夜,小仓或博多,都独来独往,什么也不怕。有什么事,尽管叫他去吧。”
武藏愣愣地望着四郎。
四郎满怀高兴地说:“先生,你明天是不是也到小仓去?”
“哦,也在明天早上天未亮前,走梅轩这条路,赶上小仓附近。”
“先生,请您带我一起去吧。”
“什么,跟我一起?”
“妈,好吧?我一定会给先生派用场的。”
“噢,只要先生不嫌妨碍。和三十郎两人,老待在穷乡僻壤永无出头的日子,不要说小仓,不管京里或大阪,跟先生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母亲是下了绝大决心的。
“好,我带他到小仓去吧。”
“先生,我一定去!”
四郎紧握着小小拳头叫道。
当夜三十郎照预定计划,过了亥时离家,动身到小仓去了。四郎因明天绝早便须起身,母亲早早打发他去睡了。
武藏望着替四郎整理行装的母亲,低声说道:“只是偶然的机缘,承府上一家如此见爱,武藏心感无已,容再叩谢。令郎三十郎和四郎兄弟,都是前途有望的少年,对于他俩仕宦一节,伯母未知有何意见?”
母亲端容回答道:“是的,为了重振家声,无论微禄末秩也罢,好歹让他们挣个一官半职,我便死也瞑目……”
“我想看机会把他们兄弟推荐给细川家,未审尊意如何?”
“嗨,细川家!”
母亲不知怎的,踌躇了一下,却说:“宫本先生!关于这点,却得向先生请教,敬请指点迷津。战场上的仇敌,是不是永远的仇敌,须得世代怀恨,永为世仇?”
“那也不能一概而论,须得视其情形。像我,认为把战场之争视为死仇而永远怀恨,终非所宜。”
“宫本先生,孩子的祖父矢野高光,原是丹后田边的城主,为细川家所战败而亡,祖母也在乳娘乡里越后,自尽殉夫。而我却另有缘由搬到细川领内,怕孩子们伤感,一直没有向他们说明底细。”
武藏静静地答道:“忧虑的是,瞒着不告诉年幼的郎君,足见贤明之至。矢野家战场上的恩怨,可说是随着城主的覆亡和祖父母的自尽而消灭了。现在的矢野家是白纸一张,与其唤起孩子们过去的妄想,让他们逗留在永不回来的梦境中,倒不如从今日的现实中重新出发为妥。在这多变的人世间,最有力的便是现实。经过一段时间,即使令郎知道事实,也自然不会动摇了。伯母,请把这件事交给我。待细川家再转过一代,便更方便了。”
武藏想起猅猅丸兄妹,追忆起五家庄的大老官一族,不禁兴起人世沧桑之感。
七
“这个世上,过去我多少还抱着丹后田边城主后裔的妄想,但到今日为止,一笔勾销了吧。”母亲坚决地说。
武藏接着称赞三十郎绘画的天才说:“四郎固然要他以武士立身,但三十郎假如能拜在名家门下学画,将来必能名闻全国。”
母亲也深为所动。
“是……我知道了。过去,我太过拘泥于祖父的家声,一心想他们做武士而重振门户,今后当任凭他们的希望去发展吧。假如三十郎上京拜在画家门下,我可以把贮藏着以备万一的银子统统给了他,随后我带同四郎上京,帮着三十郎用功,靠针黹也混得过去。”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不觉湿了。
“好决心……三十郎做画师或做武士,但凭今后的命运来决定吧。
总之,武藏有缘,自当竭尽绵薄。”
这矢野兄弟:哥哥后来称三郎兵卫吉重,弟称四郎吉胜,同仕细川家,各得釆邑百五十石。尤其是三郎兵卫吉重,以名世。此是后话。
而今天,正是三十郎踏进新的人生旅程的第一步。他穿着母亲替他准备的玄服,背负藕粉色包袱,腰插大小两刀,踏进深夜的街道,风姿飒爽地走向小仓。
他走的不是阳关大道,只是一条仄径,迤逦穿过许多部落通向小仓。但三十郎是热门熟径,在疏朗的星光下,冒着水样秋风,到达小仓。望见异国风情的胜山城天主阁时,正当旭日初升,映着阁顶发出灿烂的光芒。
进城到了鱼町后街的福井屋旅馆,是一家幽静的小客栈。
三十郎道了来意,随即出来一个与四郎差不多年龄的男孩,请他进去。
这男孩,就是少年与市。敏感的森都,已警觉到来人是武藏的信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