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藏注视波多野的脸,直觉到“这厮怀有深意,对我别有所图……”的预感。过去难以数计的比试或决斗,武藏虽没有抱着私怨,但输了的对方,除本人外,连他们的子女,乃至亲戚知己,对武藏怀恨记仇的颇不乏人。
那些人怨毒的目,像眼所不见的丝网,老是绕在武藏的周围。
武藏在记忆中追寻波多野的影子,但怎么也记不起来。该是与“武藏的恶业”牵涉着的什么人吧?
“好吧。”
武藏立即答应了。以武藏今日的地位,与一个代理师范对垒,可谓绝无仅有。今天,武藏一方面想试观波多野的一传流究竟如何,再则被苍龙轩刚才说的“另有妙诀”一语引起兴趣,才慨然允诺。
“宫本先生!”苍龙轩插口说,“事先声明,波多野,原名明智勇马,与先生别有渊源。”
“渊源……哦,恶业的渊源吧?”
“正是。二十一年前,在九州小仓城下,城主细川忠兴公麾下的兵法家,严流佐佐木小次郎!”
“什么?小次郎的……”
“是的,当时在那位小次郎先生家里的,武坛管事鸭甚内,嬖妾铃姑小姐和寄养弟子明智勇马三人。”
七
苍龙轩如谈论别人的事情一样,仍用讲解的口吻继续说:“却说佐佐木严流在船岛齐志而殁的时候,甚内与铃姑虽然明知力所不及,还是念念不忘打倒怨敌宫本武藏,在九州留下来了。可是明智勇马却毅然离开小仓,登上兵法修业的旅程,下决心磨炼业艺,以期将来能与武藏堂堂皇皇一决雌雄。”
“好,知道了。”武藏断然回答。
他不愿再往下听明智勇马的苦心经历,随即就座而起。
“拿木刀!”他指向伊织说。
伊织向苍龙轩略施一礼,站起来朝架上挑选两把木刀,交给武藏。
武藏分执两手随手一挥。右手上的木刀,距手头四五寸处应手斜断。武藏把左手刀交给右手,随向武厅中央迈步前去。
门人改容屏息,鸦雀无声。武藏坐着的时候,虽是威压四座,尚为安稳,但现在便截然不同了。
波多野脸色铁青,抱着必死的决心,从下首缓步而前。武藏倒提木刀,屹立不动,目注波多野渐渐近来。
相距十步许,武藏突然喝道:“呔,波多野!”
波多野愕然停步。
“波多野!”
又是一声大喝。
波多野的脸色骤变,由青涨红。
“波多野!”
再是一声。
声起处,波多野“啪嗒”一声,仰面而倒。门人们始终莫名其妙,如坠五里雾中。当武藏喝叫波多野时,声若雷霆,贯人心胸,有好些个门人闻声瑟瑟发抖。连悠然坐着的苍龙轩,也霎时变了脸色。
“伊织,去点活波多野。”
武藏回顾伊织说。
“是。”
伊织走近晕在地上的波多野,抱起他来,在背上点了活穴。
“哦——”
波多野呻吟着张开两眼,同时,张口呼气,从口中飞出五六根绣花针,跌落地上。
伊织捡起绣花针,送到武藏面前。
武藏已恢复平静的姿态,笑嘻嘻地回头看着苍龙轩。
“苍龙轩,所谓另有妙诀,可是指此?口中含着东西,对敌人怎生回答?窒息晕倒是理所必然,何其愚劣……”
他像怜悯似的,笑着说。
“先,先,先请坐。”
苍龙轩期期艾艾举起双手,额上渗出如腻的汗油。
武藏回到原位坐下。这时,波多野跑向前来,双手着地,恭恭敬敬地说:“惶恐之至。”
是哭一样的声音。
武藏望着他说:“波多野!既已专攻一流,却又坠入邪道,深为可惜。口中含针伺机却敌,是‘忍术’者流的手法,并非兵法正宗,且是近于儿戏的玩意。以你的功夫,该不会不知道的吧……”
“是,惭愧之至。诚然,是从一个搞‘忍术’的人听了来,半开玩笑地试着练习,渐渐熟练,偶尔用在先生身上。”
苍龙轩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接口说道:“宫本先生!这一失着,鄙人也有份儿。波多野提起这话儿,我竟毫无异议地赞成了。当然,我绝对相信先生,绝不会为这几根绣花针便失手,只是想看看如何挡去那些飞针时的动作罢了。”
“哈,哈,那倒可惜。不过,如果待在那里挨飞针的突袭,武藏也许早受伤了哪……”
武藏幽默地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