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武藏!你是把人与人之间的义理人情、夫妇之爱、君臣之谊,视为敌人而一概否定了?”
“惶恐,在我个人确是如此……可是,却是不易克敌制胜。”
家光直视着武藏,用将军的权威与自信……“武藏,世人说你是不知人命尊贵的剑鬼?”
“明鉴。”
“武藏,有人说你是心如槁木死灰、不知人情的非人?”
“明鉴。”
“武藏,也有人说你是傲岸不逊、不知进退的不逞之徒?”
“君上明鉴。”
“可是武藏,我深惜你的兵法,所以要你务必……”
“是。武藏薄德,辱承宠眷,惶恐之极。”
“武藏,你要知道情谊!情谊!”
“是。”
武藏又俯伏下去。
家光虽是满怀愤怒与憎恨,但武藏给他的感觉,既非叛逆,也非不逊,只是一心追求真实的、虔诚的孤独姿态。而那姿态,不得不使家光的心也**裸地暴露无遗了。
家光霎时想起自己充满着虚伪的生活。高踞在将军的地位上,就不得不欺骗着自己送过每天的日子。
家光的眼中漾着另一光辉。
“武藏,另有一事相探。”
“是。恭聆谕示。”
“兵法云何?”
武藏用意味深沉的目光注视着家光回道:“武藏自十三岁有志兵法,至三十七岁时好不容易领悟而得的兵法奥秘,今天尽以传授予君上了。”
“什么,传授奥秘于我?”
“是,确已传授了。”
“君上,此乃不胜之喜。”松平伊豆守从旁插口言道。
“怎样,各位以为如何?”家光环顾列席的诸侯说。
“是。”
无论是否真的理会得,诸侯一齐叩下头来。
十三
武藏所谓已传授予将军家光的兵法奥秘,究何所指呢?那当然不是说的玩刀耍棒的剑法。他所说的——大概是指家光与武藏交谈之间,渐渐触及人心深处的,生命与生命的对立吧。而那生命的本身,就拥有利剑,且紧紧地被裹在甲胄之中。所以首先便得解除那些甲胄,非使生命的实体暴露不可。而兵法上所谓“使敌人的生命**”,也就是自己的生命**。能懂得个中奥妙,便是兵法极致。
左右列座的诸侯,不管懂与不懂,为那严肃、爽快的气氛所冲击,赫然低头。在这瞬息的寂静中,武藏随口吟道:“寒流映明月,碧潭沉宝镜!”
“哦——”家光也跟着吟诵着说,“武藏,我当终生不忘是言!兵法如许严厉,如是深奥,我竟蒙然无知。”
他感慨无涯地转向忠利侯说:“越中1 !承你引见武藏,就此致谢。”
1 越中:以细川封邑在越中,故云。
忠利侯满心喜悦地回道:“是,顺利引见,忠利与有荣焉。”
这样一来,命官一节,遂消灭于无形了。公式的引见就此结束,接着是另席设宴。家光正面而坐,忠利侯、安房守、小笠原忠真侯等,有关系的老中都列席侍宴。
家光对武藏举杯言道:“武藏,希望你在江户多住些时日。”
“是……虽是不胜依恋,今天便得动身了。”
“什么,今天?”
“是。在江户已近一个月了。”
“噢——”
家光瞥了忠利侯一眼说:“听越中说,你还擅长绘画,希能为作一幅。”
“是……这却好生为难。”
“武藏,君上所望,幸毋推辞。”忠利侯也帮着说道。
“原是随意涂鸦,岂敢敝帚自珍?容奉一幅,以助茶余酒后消遣。”武藏笑着答应了。
不久,宫女送上来纸张笔墨。武藏先画一丛乱茅作为前景;茅华尖锐,宛似刀剑。接着,他一口气画成一轮红日,正冉冉地从水平线上升。画笔未必高明。
“君上见笑。”
武藏说着,望着家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