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没东西招待呢!这可是国王般的享受啊!”
“能否请诸位每人留下几个字呢?就当作日后的纪念。”
说着,吉野拿出砚台,研起墨来,侍女走到隔壁房间铺好毛毡,并在上面展开宣纸。
“宗彭泽庵和尚,难得太夫一片诚意,你就写点什么吧!”
光广替吉野央求宗彭泽庵先动笔,宗彭泽庵点头答应,同时说道:“还是请光悦先生先来写吧!”
光悦一言不发,跪坐在宣纸前,提笔画了一朵牡丹。而宗彭泽庵则在上方的空白处题了一首和歌:
国色天香,
须珍惜。
爱怜之花,
终凋零。
光广见此,便题了一首戴公的诗:忙里山看我,
闲中我看山。
相看不相似,
忙总不及闲。
随后,吉野在众人的劝说下,也提笔在宗彭泽庵的和歌下写了几个字:纵然怒放,
难掩寂寞。
芳华散尽,
有谁堪怜。
绍由和武藏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并没有人强迫他们题字,这对武藏而言,实在求之不得。
此时,绍由看到隔壁房间的墙角处放着一支琵琶,他便提议吉野来弹奏一曲,以为今晚的聚会画上句号。
其他人也附和着:“正该如此,太夫一定要弹上一曲哟!”
见众人如此央求,吉野并没推辞,立即抱起琵琶。她的举止十分自然,既非有意夸耀,也非故作谦虚,给人以不卑不亢之感。
随后,她起身离开火炉,怀抱琵琶走到隔壁昏暗的小屋里,坐在了榻榻米上。炉旁的众人也都屏气凝神,静静地听她弹奏起《平家琵琶曲》的一段(《平家物语》中的琵琶曲)。
炉中的火光渐渐弱下来,屋内的光线也变暗了,众人都沉醉在乐曲中,早忘了向炉子里添柴。虽然这种琵琶仅靠四根弦来调整音阶,但弹奏的曲调却是千变万化。即将尽的炉火,偶尔腾起一丝微弱的火焰,把人们的注意力又重新唤回到现实。
一曲终了,吉野面带微笑着说道:“我献丑了!”随后放下琵琶,重新坐回炉旁。
此刻,众人起身准备回去。武藏见状,就像得到特赦一样,终于松了一口气,抢先跨出房间。
吉野向每位客人道别,唯独没跟武藏打招呼。
正当武藏要跟随众人走出门时,吉野突然轻轻拉住他的衣袖说道:“武藏先生,请在这里留宿。无论如何,今晚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四
听他这么一说,武藏像个大姑娘似的羞得满脸通红。尽管他装作没听见,但那窘迫、不知所措的神情可逃不过众人的眼睛。
随后,吉野又问绍由:“先生,我能留这位客人在这儿住一夜吗?”
“好啊!当然行啊!你招待得那么周到,我们怎么能不通情理呢!
光悦先生,你说对吗?”
武藏慌忙推开吉野的手说道:“不!我要和光悦先生一起回去。”
说着,他就要走出门去。不知为何,光悦也劝武藏道:“武藏先生,您别这么说,还是留在这儿过夜明天再走吧——既然太夫如此挽留,你就不要推辞了。”
其他人也都劝武藏留下。
武藏心想:大家把我这个不擅风月、对女人毫无经验的人留在这里,一定是想拿我取笑,这肯定是那些达官贵人的恶作剧。但他抬眼一看,吉野和光悦两人都是一脸认真,丝毫没有戏弄自己的意思。
除了吉野和光悦之外,其他人都忍不住拿满面通红的武藏开玩笑。
有的人说:“你是日本最幸福的男人喽!”还有人说:“我真想替你留下呀!”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揶揄武藏。突然,从后墙根的角门处跑进一个男子,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
(出了什么事?)
大家发现事有蹊跷。
原来,这个男子是扇屋的用人,他受吉野之托去六条附近打探消息。众人没想到,吉野考虑得如此周到。因为光悦在白天时就跟武藏在一起,再加上刚才在炉旁见到吉野帮他擦拭袖上的血迹,所以他已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其他各位先生应该很安全,只有武藏先生不可随意离开六条。”
那男子气喘吁吁地说着。随后,他又向吉野太夫和众人报告了自己打探的消息,语气中难免有些夸张。
“现在,整个花街只留了一个出口,那些全副武装的武士把守在正门。从编笠茶馆到林荫道的附近,也都是武士,他们一组有五人或十人,个个面露凶光,黑压压地聚在那儿。据说他们都是四条武馆的人,附近的酒馆、店铺都吓得关门歇业了,还有更严重的呢!据说从六条到马场一带,有一百多个武士等在那儿呢!”
那男子说着说着,牙齿就禁不住打起战来,听他说到一半,就能推测出事情已是非同小可。
“辛苦了!您可以回去休息了!”
吉野让那男子退下之后,对武藏说道:“也许您听了这番话后,不愿被人称作贪生怕死之人,而更坚持要走。不过,请您少安毋躁!即便今夜被人说成胆小鬼,只要明天再做回好汉,不是一样的吗!更何况,今晚您是来此游玩的,玩的时候就要尽情享乐,这才方显男儿本色呀——现在,对方正张开网等着您送上门,如果您避开这一危机,并不会有损于您的威名。相反,如果您执意闯入他们的圈套,才会被世人讥笑为莽夫之勇,而且还会给六条的花街带来麻烦。如果您与各位先生一同出去,恐怕大家也会受您连累,甚至还会受伤。请您三思,今晚就把自己交给我吧,我吉野一定会好好侍候您的!各位一路保重,请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