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藏仍以谦逊的态度,继续说:“二十二年前,足下在小仓城街道上向我骤马刺来的一枪,鄙人当时若不知道足下用十字枪尖,怕也不易招架。我的掉转身躯去枪尖,足下若非用的十字枪尖便难以奏功。
但身形不动而用刀去挡,十字枪尖易于防御。一切武器,各视使用场合而功不同。我的兵法也是一样,即如我的双刀流,有些场合,运用起来反比不上单刀方便。利于双刀的,是一人而敌多人,尤其是被围困的时候。”
“哦,这样说来,先生便把我的使用十字枪尖,放在考虑之中了?”
又兵卫反问着说。
“当然。在小仓城街道上,我虽是背朝足下,但已认定足下使的必是十字枪尖,所以跳得远些,直至最后界线……再远,距离拉长了,便来不及挥刀。今天也一样,计算好横伸的枪尖长度,望着那个枪尖挥刀挡住。足下大概只估计着用中心的枪尖,向我的胸板刺来的吧?今天的比试,假如我有占先的地方,就是这一点点空隙了。”
“惶恐之至。”又兵卫肃然叩下头去,脸上充满着感激和喜悦。
忠真侯也拍膝叫道:“噢,想不到兵法竟有如许奥妙。”
小笠原家乃是将门世家,不乏精于兵法的老臣,没有一个不心折武藏的见地之高。
忠真侯更爽朗地掉向伊织叫道:“伊织,近前!”
“是。”
“近前来坐。”
“是。”
伊织从两人背后进至君侯之前。
十一
忠真侯的声调中,满含着对伊织的钟爱和信赖。
“伊织!你今天也了不起哪!”
“是。”
“哪,武藏,又兵卫!你们以为如何?”
又兵卫以赞叹的目光望着伊织说:“真了不起,好个气魄!单就他能在宫本先生和又兵卫的兵刃铁石之间催马而入,岂是寻常?这不是仅凭手上功夫便能臻此。那判断,那沉着,绝非常人所能为;倘无主命之下水火不辞的丈夫气概,怎能做到?”
“哦,我也这样想。武藏,想你当无异议?”
忠真侯更是满心欢喜。
武藏回道:“多承谬奖,不胜惶恐。今天伊织所为,虽是我这为父的,也非预期所及。”
兵法上的力量,当然武藏也认为伊织已堪称当代第一流,但像又兵卫所说,他那份沉着、那份判断,却也出乎武藏的意料。武藏对伊织最嘉许的,是高喊“上谕着即停手”时,那坚毅的态度。其时,他的心目中唯有君命,眼中既无父亲,也无前辈。这才是恪守君臣之义的武士哪!
武藏看了一眼伊织,心想——自己的眼睛到底没有错,与其要他承继兵法做个无禄的浪人,倒以仕进为宜。
看这情形,做大名的家臣,他必能伸展大志,鹏程万里了。
“各位以为如何?”
忠真侯再环顾在席的重臣问道。
黑田左膳看娇婿得此荣宠,喜在心里,自是不便开口。
上席的家臣回道:“殿下明鉴。对宫本、高田两先生和伊织世兄兵法上的神乎其技,同僚莫不叹为观止。”
忠真侯于是肃容端坐,开口宣道:“伊织,你以出仕未久,一直不曾分派得职司,现在委派你为本藩大番头。时势虽日臻太平,但怠于武备,必为各国诸侯所轻视,尔后望你能成藩军基干,发扬本藩威武。”
“哎哎?”
伊织愕然望着武藏。大番头便是藩军首长,极重要的地位,今以新进后辈而膺此大任,怎不使他迷惘?未知应否接受任命,却费踌躇。
十二
以处事神速果断著称的武藏,对这破格的拔擢,竟也——“哟,这是……”
嗫嚅着无法即时回答。
重臣们亦各面面相觑。不错,以伊织本日所表现,不仅兵法出色,就人物论,也是出类拔萃的。但以新进之士,遽膺大番头重任是否得宜,却又不无疑虑的了。现居大番头之列者共有六人,都是四十岁、五十岁的壮年。可是,刚才回答君侯盛赞伊织之后,却又不能出尔反尔提出异议。
忠真侯却不管这些,紧追着问:“伊织!该无异议吧?”
“是是。”
伊织只是叩头不答。
这时,高田又兵卫以半向着家臣们的口吻说:“噢,不愧是我藩贤君,怎的不赏识伊织世兄的真价?大番头固然是举足轻重的要职,却也不能单视年龄论断。伊织世兄得宫本先生兵法秘传固不必论,就是军学(军事学)想来也有充分传授。谅各位亦必知悉,宫本先生与甲州流军学宗师北条安房守殿下有鱼水之交,并互为师徒——兵法上宫本先生为师,军学上安房守殿下为师,岂是寻常?伊织世兄既集兵法、军学于一身,且思虑判断亦有过人之处,卓然丈夫气概,虽在弱年,担任大番头之职,窃谓毫无愧色。”
忠真侯俨然环顾着群臣说:“又兵卫,亏你说得明白。九州自古以武勇著称,且多大藩。余入小仓凡二年,见得世情并不安稳,急欲励精藩军以备万一,进为九州北端之屏藩。此次任命弱年的伊织为大番头,意即在此。各位谅无异议?”
臣僚至此方知君侯真意,便一齐俯伏称贺。忠真侯再将目光掉向伊织道:“伊织!我任命你为大番头的本意如此,非为奖赏,盖寄汝重任,俾使本藩有磐石之安也。”
武藏低声向伊织说:“拜受了吧。”
“是,主上既对微不足道的弱年后进寄以如许期望,伊织受命之日,自当竭驽钝以报知遇之恩,且负殿下寄望之重。”
伊织俯伏禀明,接受了新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