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时住在出羽,听说伊织先生也生在出羽国?”
武藏闲闲地回道:“正是,伊织生在出羽国的正法寺村。”
“噢,正法寺村,是在旷野中的一个村庄,我听说过的。”
“那么公主是?”
“我是没有见过生身父母的不幸女孩,被一个姓岩田的浪人养育长大。但我微微记得,曾有一个弟弟。”
伊织抬起眼来,一瞬不转睛地凝视着公主。
武藏却淡淡地接口说:“这样说起来,听说伊织也有一个生死未卜、行踪不明的同胞姐姐……不,我自己也有一个少时分别的姐姐,要见面虽能见到,但十三岁那年离家之后,一心专注在兵法上,终于没有探访的机会,姐姐便去世了。但我却一点没有后悔。”
公主直视着武藏问道:“武藏先生,你真的不后悔吗?”
“是的。我选了任着自己的意志,离开父母、兄弟、骨肉亲情的道路。假如有想会面的心思,在我便是邪道了。我不为任何东西所牵制,不受任何拘束,不因离别而悲,独自一人闯着过来。”
公主吁了一口气。
武藏静静地继续说:“我希望伊织所走的路也是如此。不久,他便连我也离开,独自到小笠原家出仕去了。以后,他将开辟自己的大道,只是继嗣宫本的姓氏罢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为严厉的声调道:“伊织!天地间唯我独在,自我创始!”
十三
“是。”
伊织以激动的声音回答着,仰头望着武藏。
由利公主对武藏说:“天地间唯我独在,自我创始!真是这样的吧。
可是所行的路,人人不同。”
“正是如此……伊织出仕之后,自然娶妻成家,创立门户。”
“噢,迎亲娶妻!而他的新娘,黑田左膳先生的女儿浪娘小姐,不是珠联璧合的吗?”
“我也这样想。”
“武藏先生,你自己呢?”
“依然故我。”
“太太呢?”
“万万不可!”
“仕宦呢?”
“绝非所宜!”
公主的眼中闪着美丽的光芒。
“好抱负!武藏先生和伊织先生都是的。我也是的,天地间唯我独在。但我所走的路是虚幻的。权势和显达,都不能打动我的心。我对那些蔑视,对那些加以愚弄,借以聊慰我心。而且借着阴谋或叛逆,打发走一天一天的忧虑;不过只是从旁观望,以之为乐吧。”
武藏微微皱眉说:“你那心境我很了解。不仅公主你,凡是浪人,多少都有这样的心情。但那是不幸的。公主,你还年轻,不可以舍弃人生。”
公主用讥刺的口吻说:“喔喔,你是说为了仕宦,叫我去同人家结婚吗?”
“对了,既是女性……”
“我不愿意!”公主亮着眼睛,断然说,“我不愿做男人的玩物或工具。我要保持独身,以男人们为玩具。”
武藏显得很困惑,不知不觉竟牵涉到他最为难的问题上去了。
公主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火了,红着脸转口说:“武藏先生请勿见怪。我虽是这样想,但我的心中所求的唯一的真实,便是爱情。”
“哦哦……”武藏的脸更显困惑。公主却不管这些个,继续说道,“我也是女人,只有这个是我唯一的真实!”
对此,武藏倒颇有感触。不论阿通、悠姬、铃姑,若谓真实,最后所留的,也唯有爱情似的。但武藏无法以应,因他所走的,是与爱情背道而驰的、冷峭的冰冻道路。
伊织在他那毫无隔阂的、明朗的星眸中满漾着厚意,倾听着公主的谈话。也许他与武藏不同,与公主的心情起着共鸣。
武藏突然率直地说:“那样也很好吧。”
说着,对伊织瞥了一眼,同时——“公主,今天就此告辞……”
他倏然站了起来。突然使得伊织为之茫然。
十四
由利公主却毫不惊奇,倒是一个箭步抢在武藏之先站在门边说:“武藏先生,我来送您。”
说着,她用力拉开推门。
同时,幽暗的走廊中骤时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手上提着白刃的七八个浪人,在房门间流泻出来的灯影下辟易后退。大概是偷偷地蹑足前来,想出其不意杀进由利公主的房中的吧,但已被武藏与由利公主识破,早一瞬前制了先机。
“岩田!”公主大声地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