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武藏?”
主水故意像吃了一惊似的,张大了眼睛。
“这是今天在平松侯府中听说的。而且,将军家任命一节,这次也有实现的情势。”
这倒真是初闻。主水霎时变了脸色——“呵呵,那是……”
七
主水与武藏之间的纠葛,在座的人似乎都很清楚,赤星更夸大其词,把北条安房守、细川忠利、小笠原忠真三人积极向老中活动,想推荐武藏为将军家兵法指南的经纬,说了一个备细。
平时以深谋远虑自诩的主水,听了这个意外的消息,也不觉变了脸色。在主水,武藏当然是不世之仇!忠利偏爱武藏,也是他早有所闻的。而忠利则是主水的乡里——肥后的领主。他为了破坏武藏与细川家的感情,利用忠利父子的意见相左,曾向忠兴中伤武藏,说他与悠姬之间有着男女私情的纠纷。
北条安房守,是主水一直看不顺眼的家伙。小笠原忠真与主水,过去原无任何恩怨可言,如今却也使他涌上莫名的憎恨。但无巧不巧,为了相良清兵卫一事,现在竟也处于敌对的地位了。
“暗杀黑田左膳,包在我的身上。但破坏武藏命官一事,务请诸位同心协力,各助一臂!”主水以险恶的口吻说。
岩田富岳朝赤星和吉田看了一眼,回答说:“一言为定!武藏,我们也是看不顺眼的,居然做起将军家指南,那还了得?但最好是再进一步,置之死地,于尊驾也许更为合意。”
主水不提十天前的失败,若无其事地说:“当然啦,那是最后的目的。但今天的武藏已是兵法家的太上皇,约期比试,也未必接受。”
岩田露齿笑道:“纵然接受,也非上策。以尊驾功夫,未必可操胜算,唯有暗杀!”
赤星也点头说:“不错,就是暗杀,至少也得四五个第一流的剑客……”
吉田摇头说道:“不,休说四五人,十个八个也非万全,动得动用弓矢,或者短铳。”
这时,由利公主插口讶异道:“唉,武藏恁地了得?我倒想见见这个强人哪。”
主水一惊,抬起头来。公主的眼中闪着美丽的光辉。主水心思,糟了,三十岁的女人,情热如火,在这种女人面前谈论武藏,真是危险万分。
他便一变口气,傲然叫道:“哈,哈……吉田兄,何必搬出弓矢、短铳,要是下了决心,只咱一人,未始杀不了武藏。可是,我却犯不上与一个微不足道的兵法家去赌命哪。因此迟迟以期万全之策罢了。”
“啊啊,那是我们说顺了口……”吉田慑于主水的威风,改口说道。
八
主水继续鄙弃地说:“而且武藏年已五十岁,必已老态龙钟。从小不洗澡,不梳发,一个糟老头罢了。”
这些话,无非是针对着由利公主说的,其他的人却毫无所觉,不知道他的用意。
“是啊,是啊!听说是,武藏向来不入浴、不梳发,未知确否?”
岩田富岳反问着说。
“怎么不确!我最初与他相遇,他才二十九岁,从那时,他便一直不曾洗澡了。”
“为什么呢?”
吉田讶异地问。
“胆怯哪!听说他正在入浴时,遭一个女人用短铳狙击,从此便不敢洗澡了。”
富田怀疑地说:“不错,可以说是胆怯,也可以说是武士的磨炼。不必用热水,冷水也尽可净身。我年轻时也用冷水,用惯了比热水更好。热水使人慵懒,冷水却能使你的身心一爽。武藏的本意,也许为此。”
赤星也接口说:“数年前,在一个侯王家偶遇泽庵禅师,闲聊中有人提起武藏的这一事。禅师曾说,人类欲达自觉,有两条相反的修行方法——其一是洗尽身心的尘垢;归于清净无垢;另一是不论尘垢污秽,包容人世的一切,以期臻于至上无我的境界。假如武藏志在后者,因而不入浴、不梳发,倒是有趣——他就曾这样说哪!”
“哦,也有一理。”
富岳与吉田,交叉着手腕点头首肯。他们对武藏那超然于浪人们的社会和政治活动之外的态度,虽是极为反感,但对他在兵法上的造诣和地位,则评价甚高。当然,这些话会刺激由利公主,他们也曾想到。
主水佯佯地偷眼去望公主。她的眼中闪动着比以前更热情的光辉,而且兴奋地开口说:“我想见见武藏,必定是一个出色的人物。”
“不错,真值得一见。身高六尺,白衣飘然,长发垂肩,挺胸阔步,据一个偶然在路上碰到的朋友说,剑气凌霄,连野狗见了,都卷着尾巴不敢出声哪。虽是一介浪人,真是好个人品。”
赤星仍是赞不绝口。
主水听得愈加不快。
“这厮们真是麻木不仁!”
虽是内心暗骂,但对这些压根儿没有警觉到由利公主的人,却也无可奈何。主水以他的雄辩极口中伤武藏也不见效果,由利公主对武藏的好奇心是愈来愈炽了。
主水心烦意乱,便先三人辞了公主,回房去了。于是,与侍女阿光相对,借酒浇愁,痛喝起来。
主水私心恋慕着由利公主。因武藏的阻梗,使他对悠姬的初恋终不得遂,且因此手刃了铃姑。但主水既一表人才,剑术高超,又能说善道,当然有许多女人寄以好感,他却一概不顾。他自视不凡,以为自己系出南北朝时代的名门,且曾为八代城主的名和一族,娶妻便非大名级的世家公主莫属——这是他的夙愿。他的热恋悠姬,也因她是细川家的公主呀。
而这时却出现了由利公主。足利家的豪华,虽已是黄粱一梦,但既是前将军的孙女,纵无眼前权势,为了满足主水的虚荣,自是最好的对象。年方二十有九,足使各国王侯垂涎的美貌,且系未婚之身,更具有魅力。隐居八代城的细川忠兴虽曾答应主水随时任命出仕,所以一天挨过一天,就是想娶了由利公主,再行携眷前往,因此延搁下来了。
这个浪人馆中,除主水之外还有很多食客,分住于每个房间,白天里虽是嘈杂喧哗,入夜后却也渐渐地寂静下来了。
“喂,到公主房里去,说是主水求见。请示了立即回来,不要让岩田先生知道。”主水抑止不住热情,吩咐阿光说。
“可是,已经很迟哪……”
“不要紧,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