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豆守说着,浮上快意的微笑。
武藏更是诚惶诚恐地回道:“不,殿下!我自己也只是一介浪人,怎敢因对方是浪人,便存轻视之心。”
“哦哦——”
伊豆守不解地偏着脑袋。
武藏继续说:“即使对方是第一流的名兵法家,我如不感兴趣,还是不顾而去。这完全是出于武藏一人的任性罢了。”
“哦,武藏!这样有时会受世人的詈骂吧!”
“明鉴。但詈骂也甘于接受。”
伊豆守还想开口发问,安房守却制止了他,接口问道:“武藏先生,你最近心境的进展,使安房守深有所感。你谦虚着说是因为任性,但那正是置身于自由无碍的世界的心境。是吗,武藏先生?”
武藏悄悄地,像自语似的回道:“惶恐之至。武藏近日才能收回了心的自由似的。距真谛固然尚远,但向那万里一空的境地,一心在求精进而已。”
“什么,万里一空?”伊豆守沉吟着说。
安房守也随口唱和,却接着说:“不错。那么,一个敌人和千个敌人相同,而常教寺野和品川地藏堂前也初无二致。江户和京都没有不同,而且,将军也罢,浪人也罢,乞丐也罢,都无差别。”
这时,伊豆守恍然而悟,拍膝叫道:“刚才你逼退浪人们的那个气魄,也是基于万里一空的境地而来的兵法吧?”
武藏毅然答道:“殿下,正是如此。但我既非禅宗和尚,不能领会一切,了悟一切。我只是踏着四大皆空而进,自己却仍臻于真‘空’。我所负的业障太重,觉得宇宙与人生仍是谜一般深不可测。那么殿下!各位珍重……”
武藏深施一礼,大踏步地回头走了。
六
“宫本先生!”苍龙轩依依不舍地叫道。
他知道这位巨人,是不会再有重来江户的一天了。现在苍龙轩所暗中策划的,是全国第一流兵法家的大会赛,近日正在调派匹对的人物。——这一计策,居然被他促成,便是翌年——宽永十一年在江户城举行的御前比武。他绝对不期望武藏出场,却在武藏身边发现了伊织,而且选定柳生新阴流的骏足荒木又右卫门为其匹对。
“宫本先生!”波多野抢前几步说,“承先生指点,填补了一传流的缺陷,因此决定改称一转流了。”
武藏再次回过头来,向众人深深一礼。他对波多野特别致以祝福的目礼。
喊杀之声早已寂然,富岳以下的浪人,想已一一就缚。夜色渐浓,深深地裹住了海天、田野和路面。武藏与伊织,没入那如雾的夜色中去了。
七
这样,武藏离了江户。由利公主与森都也走了。但那天最早离开江户的,却是松山主水。他离开浪人馆,到门前的京屋转了一转,就此直趋品川,急急地别了江户。
他的脚步轻快。摆脱浪人馆的生活,像是从泥淖中拔身出来一般,感到满身清爽。
“浪费掉了徒然的岁月!”
他在心中反复自语着。七八年来,他承认自己一无进步,反见堕落。功夫疏懒了,兵法上走入岔路。
“是生活的错误!”
他这样下了结论。
当然,他并没有就此放弃对武藏的竞争心。也没有斩断对由利公主的痴情。更没有丧失坚强的自信。他承认自己败于武藏,他承认与由利公主的情爱已是破裂,但他绝不承认一切就此终止。
“等着看吧,武藏!”
“由利公主哟!总有一天,我会教你投入我的怀抱!”
他昂然阔步,高声呼喊!他的心中着对明日的希望。他想从心中,把昨夜以前充满着侮辱的生活一拭而净。
可是,浪人馆中的生活,是否尽是侮辱呢?他在昨天之中,有没有遗忘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呢?他为什么没有想起阿光呢?
主水这个人原来就有一个缺点,时常把最重要的东西遗忘丧失,乃至失之交臂。
总之,他比武藏,比由利公主都先离开江户,却是不幸中之大幸。
假如在半路碰上武藏或由利公主,也许又要发生意外的事端了。
“一切留待九州再说……”
主水心想着,一直向西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