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超度

那和尚大怒，气的说不出话，口里只道：“你……你！”

花仙还不饶他，续道：“须知世上苦乐相生，若无苦，何来乐？你教人脱离了苦海，岂非使他永不得乐了么？”

这和尚一时语塞，他虽佛法精深，却是个耿直的性子，辩才是没有的，哪里及得上花仙。但他修身养性，也非一日，当即醒悟，平息了道：“罪过，不敢动问几位女施主，在此仙山洞府，修的是甚么道果。”

姐姐道：“修甚么道果？我等不求证道，不求善果，今朝有酒今朝醉，不似你这等大和尚，慈悲心肠，要度这个度那个的。”

其实，姐姐久前之时，闯荡江湖，后回到山里来，才开设了那一幢楼。彼时她愤世嫉俗，见世人皆轻贱那些秦楼楚馆中的风尘女子，便在这镇子上，起这一间勾栏。因她青丘的名声也大，多有那等不容于世俗的，累被官司逼迫的，犯下弥天大罪的，不论妖精凡人，但是女子，便逃难来此。姐姐也有收留的，也有赍发钱财送人一程的，久后便好生兴旺起来。院中也有确做皮肉买卖的，也有混吃混喝的，也有安分守己好好过的。亦且似她院中这等地方，多有姑娘，与那风流才子真情交往，姐姐也欢欢喜喜，要么多把嫁妆去送过门，要么容他在院子里，也不来讨他的钱财。

这等情形，那和尚在江湖上也有些耳闻，只是外界以讹传讹，并不能得多少真实。此时听了姐姐如此说来，倒非是甚么害人的勾当，便道：“既是如此，贫僧也不来干碍。只是望施主多生善心，莫要作奸犯科，撞在贫僧手里。”

姐姐抬起手来，笑道：“若是做下了，给你大和尚见着，待要怎地？”

那心尘和尚答道：“那时节，也要奉劝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倘若施主亦不回头，说不得只好动些手段。”

姐姐听了这话，将手往前轻轻一推，霎时间狂风大作，卷在小破庙里。只听得姐姐的声音笑道：“莫等那时了，咱们现下来试试？”说毕风更大起来，将满屋鬼魂，香灰纸钱，吹得乱飞，呜呜呜的漫天响。

老和尚见说，只道要打，手持锡杖，凝神待驾。小和尚怕了，躲在师父身后，被那风吹迷了眼，听得姐姐道：“大和尚倒有些道行，小和尚你怕什么？”陡然间那一阵风，呼啸一回，往门外狂奔去了。

一时庙里静下来，心尘已见那三个妖精走了，回来看看他的一点。那一点两手捂着头顶，愁眉苦脸与他师父说：“师父，妖精好厉害啊！”原来，姐姐见那一点小和尚好玩，临去拿手在他光头上摸了一把。

心尘见了，叹口气，他只认姐姐为邪物，要使媚术，动人禅心，故此担心徒儿着了道，也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

天色晏了下来，两个和尚离了破庙，往那镇子上，化些米粮，借些柴禾，打火做饭。那小镇，多有良善之辈，见是出家人，便好生款待他，打理地方与他两个歇宿。

次朝，这两个不犯天光便起，整顿早斋吃了，谢过主人家，便又去在那一个破庙里。

这一回，心尘老和尚，见了鬼魂们，便道：“贫僧自幼入佛门，也学念得几卷经，超度得鬼魂往生。今见汝等受苦，欲要解脱汝等苦难，转世投胎，再为阳间生灵，你那鬼魂，可愿意么？”

这魂魄们，听了老和尚所言，有的即拜谢道：“若能得再世为人，诚是天大的恩情也，我师若能超度我等，来生情愿修行。”那心尘见有这等善鬼，也欣喜展颜；又有那等鬼魂，躲在一旁道：“宁为盛世狗，莫做乱世人。见今这等世道，身死为鬼，虽孤苦久长，强似做人。”老和尚听了，又叹起气来；更有些冤鬼魂魄，生前罪大恶极，犯下了永世不得超生之罪，有些乃是轻生自尽而死，这等情形，便连老和尚，也没有法子了。

当下那心尘便去小溪里洗净了手，回来拈香之后，端坐在小破庙里，拜告了地藏菩萨圣号，取出木鱼敲响，念过了净口净身的真言，开启一卷《地藏经》，念诵起来。那一点小和尚，便在一旁打坐。

自此，这两个和尚，便日夕于此，念经超度亡魂，往小镇上，这家那户，化缘乞食，如此度日。

那湖林瑶夕楼，门上的“红梅”那一联，早在二郎去后，已然揭下，复又露出“红尘”那一联来。

元旦临近了，院中忙碌起来，到处皆是姑娘们扫除屋子，将那楼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样样皆新，处处干净。花仙在房里，写下一个“吉祥如意”，簪儿便拿去，与桃青两个，寻地儿贴了；回来再找花仙，又写一个“岁岁平安”，复又拿去，再寻空墙来贴。那花仙又嚣张得意，并不一气写完，只教那两个贴一个，再来讨一个，如此刁难人玩儿。

那院中为迎新，早唤些女红好的，针黹娴熟，手艺精细的，依量各人体型，做下新衣来。簪儿等小的，每到这时，便得妖精们品道：“又长高了呵，愈发出落得标致了。”

这楼里的客人们，有的要回家过年，与心上人恋恋不舍；有的客居在外，思乡情切，只得借酒浇愁；有些不理会这些年节甚么的，只顾寻欢作乐；有的发下海誓山盟，有的闷闷不已，有的携姑娘去了，有的挥金洒银，凡人妖精，在这院子里，各样做派，乱七八糟。

姐姐却使药娥办些礼物，依例要送她山里干娘处，落云山处，并江湖上一些相识的大家宗族上，小镇上也有几家要送的，也有送那净虚道长的。这些个人家，有的只需去的小妖，道几句拜年的话，有的却得好好地写个贴去呈。那姐姐又懒，并不欲动身子，故此唤花仙来房里，又教金铃取了房四宝来，便在姐姐房内，姐姐一面说，让花仙一面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