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阿燕,还得走好几天的山路。经过很像球磨的日田盆地,一面欣赏耶马溪的名胜,一面沿着山国川顺流而下。武藏饱吸山中的清新气息,对川水的流转自如兴起无限的感慨。他的心中满怀着自信与战志,而那五方五行双刀流却早已成熟了。
月射寒流澄如镜——武藏兵法中的这一名句,据说就是这次驻足耶马溪的潭边,掠过他的心头的印象,后来凝结而成的。
武藏凛然进平原。但到中津时,他不觉又踌躇起来。
“怎样进小仓呢?”
武藏心想:假如自己的揣测不错,甚内一党真的在计划揭发悠姬的身世,直接受害的是悠姬本人和长冈佐渡。但阴谋的动机是因我而起,他们的目的也在我身上。他们是利用悠姬去贻害佐渡,借以诱我前来,从中击杀。怕是早已张下天罗地网,只等我去自投罗网了。
最好是先见座头森都一面。但从哪条路踏进小仓呢?从大路上堂而皇之前进,未始不是乘其不备的奇袭,但对方既是甚内,这也不见得是万全之策。
武藏在中津住了两夜,踏勘附近的地势,选了一条荒草没胫的小路。
过桥,是沿海岸的大路。向左拐弯,经久保、香春、伊田,前往金田。
距金田不到一里许的一个部落,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站在小河的土桥上,写生着远山的风景。虽是粗布衣服,看样子不像普通的农家子弟,大概是隐居的浪人之子吧?
武藏爱画,而且懂得一点,便走近前去从背后悄悄地窥望。画得好俊!不像十五六岁乡下少年的手笔。武藏曾多年住在京阪,与著名的画家也有交游,眼力是相当犀利的。
“画得好!”
少年愕然回头,见了武藏庞然的异相,更睁大了双眼,愣愣地望着。
“哈哈哈,我是路过的兵法家,不是什么坏人。你顾自画吧。”
七
“恕我无礼。”少年像是对自己的小心眼感到难为情,恭恭敬敬地道歉着说。
“不,我才是呢。”武藏也微笑着说。
虽然衣着并不考究,但礼貌周到,是一个率真的少年,武藏便自喜欢了。
“我爱画,不觉前来张望。像是学的雪舟派,是跟师匠学的?”
“不,我没有师匠,只是随便涂抹几笔。我喜欢雪舟,要是正式学画,也想学雪舟派。”
“我也喜欢雪舟。”
“我的画,您看怎样?”少年以为武藏是同好之士,便掀开了画册问道,“这是写山的,但怎么也画不好。”
武藏看着画册回道:“山!确不易画。但你要画的,是无人的荒山呢,还是有人居住、有鸟兽栖息的山?”
“嗨?”少年张眼低唤。
“还有哪!隔绝人寰、峻险、耸峙的孤峰,胸怀辽阔的母山、女儿山、友山、和平的山、斗争的山……”
“我从来没有想得那么多,只是被山势的美丽吸引住了,一心想把它描绘下来。”
“当然,这样你才能感应山灵,把握山灵,配上流泉,配上树木,在一幅画面上,写下美与调和的小宇宙哪。”
“噢,是的,是的!”
少年的双颊染上热情的绯色,再次仰头望着武藏。
武藏朗笑着说:“我是一介武夫,哪里懂画呢?刚才说的,也只是耳听了画家说的,但我也加了些意见……当然,单靠理论是画不好的。”
少年却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爱听这个画理。你刚才说的画论,是哪一位画家说的?”
“这个吗?那个人就是你所喜欢的雪舟派的名手,叫谷川等伯的画家。”
“噢,等伯先生!我虽没有见过他的画,名字是晓得的。您认识他吗?”
“在京阪一带见过两三次。好俊的人品,画的气魄也了不得,可说是当今雪舟派的领袖。可是老弟,你的笔力,很像等伯先生呢!”
“真的吗?”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阵光彩。
“你的画,已不是消遣的画了。已蕴有探求美的,专门画家的气派。
任它埋没,真太可惜了。”武藏一本正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