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都紧握着杖头,被与市牵着,边叫边走,从后面追着来了。武藏一声不响,在星空下踏步前去。
“先生,请慢走一步。”
与市也帮着呼喊。
“哈哈哈,啊哈哈……”
过了井芹川的土桥,武藏立住了,突然大笑起来。
“唉唉……”
森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追了上来。
“森都,真好笑呀!哈哈哈……”
刚才向日遥上人咆哮,武藏自己都觉得太稚气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森都的反应极快,紧接着说:“武藏先生,有什么好笑的!那个时候,上人都吓得变了脸色哪。”
“哈哈,不仅日遥可恨,连泽淹和尚、信海和尚,还有你那朋友,长崎的道智……”
“不错。”
“嘴巴上说是自由哪、觉悟哪、回向哪,却把人缚在因果的一端,套在轮回的轮齿上。那些家伙是永不前进的,只是一泓死水。像日遥说的,念佛就是无间,禅即天魔。就连那日遥,未尝不是本末颠倒……”
“正是,正是。”
“森都,你也不要让法轮打输了,那才丢人哪。”
“唉唉,言重了。可是武藏先生,通小姐呢?”
“哦,我把阿通交托给了佛陀。森都,记住了!病人最好还是交给佛陀,尤其是日莲卖的‘妙法膏’,当场见效。哈,哈……”
“是是,我会记住。”
“森都,你们现在做何打算?”
“武藏先生呢?”
“我不用问,照预定计划去相良城下,探访丸目藏人佐。”
“那我也放心了。真不愧天下第一的兵法家,提得起,放得下。我带着与市到天草,调查天主教的事。然后绕道长崎,再上京去。”
“森都!”
武藏用平时那沉着结实的语调,接口说:“有一件事拜托你。我在长崎碰到的鸭甚内和那个叫铃姑的女人,同那密探岸孙六,甚内和孙六已被我砍伤,但他们都是跟踪着我的仇人,请你顺便替我注意打听。我自己倒无所谓,是怕他们另耍花样。”
“知道了。除非叫我去入天主,除此之外,德川的密探也好,明探也好,你武藏先生的事是义不容辞的。”
“与市!也得同你分别了,去做琵琶法师吗?”
“是的,仗先生的大力得报大仇。武士太可怕了,随侍师傅……”
“很好,很好。琵琶的修行也与兵法无异,好好地干吧!”
“是。”
与市仰视着武藏。空中,是满天星斗。
六
武藏穿城而过时,天还不曾抹黑。他不顾路人指指点点诧异着他那身奇异的打扮和庞大的身躯,如入无人之境,大踏步穿过城厢。
过川尻口,两边已无人家,路上也不见行人了。在肥后平原——那绿油油的稻田和菜圃当中,伸展着一条大路,是萨摩街道的一端。笔直的大路蜿蜒在星空之下。夜风吹拂着武藏沁汗的两颊。
他无端涌上来一阵喜悦,心中浮起笑意。鲜甜的香匀令人心醉。他的胸襟宽敞,步武结实。这几天来一直呼啸在武藏心中的爱欲之事,结局是武藏险遭惨败。阿通心境的变化,在她可以说是一大跃进;但在武藏,那正是晴天的霹雳,致命的一击。
但在最后一瞬间,武藏躲过了那雷霆一击,奋然而起。倘非敢于以神为敌的不逞的斗志,怎能臻此呢?
而且,他给了日遥上人迎头一喝,乘势而退。多么利落的转进!这正是武藏的真面目。对阿通的爱情并非就此毁灭,只是把它深锁心中,加上烙印。他不再踌躇,不再后悔,不再迷惑,迎着灿烂的明天,一步步踏向胜利的大道。生命在跃动,明天在向他招手。
那天晚上,武藏整整走了一夜。第二天傍午,到了八代。
那时,八代城在麦岛。城代是加藤家的重臣,片冈清左卫门。以松江、德渊为中心,民房栉峙篦连,煞是繁华。据肥后国志的记载,当时八代海的内港一直伸展到此,船舶的进出至为频繁。
战国时代,相良氏坐镇麓城,威震八代、苇北、下益城而直达天草。天正九年,猛将相良义阳因岛津的压迫与盟友甲斐宗运战,死于乡原。自此全境转入岛津家的势力圈中,直至丰臣秀吉征伐岛津,城代一直驻在麓城。
日脚尚高。武藏在八代也不停留,直走到球磨川边。从那里,仰头可望重嶂叠翠、奇峰耸峙的高山,俯视则见滚滚长流清可见底。
武藏憧憬着那群山的深处,长流的泉源像是去叩访人类的故乡,令人感到无限的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