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容脸上的红润慢慢褪去,楚楚可怜地望着沈月浅,哽咽地叫了声三妹妹,祈求她别这样。
沈月浅无动于衷,提起裙摆,径直走到门边,唤玲珑提灯笼,回眸朝薛氏扬了扬眉,“大伯母走吧。”
薛氏气得双手直发抖,脸色铁青,斜了眼默不作声的周氏,牙齿咬得咯咯响,拉着沈月容的手指尖泛白,挺直了脊背,强壮优雅地越过沈月浅走向院子,到拐角以为没人了才扭头怒骂身后的丫鬟,“提灯笼去,黑灯瞎火的要摔死我啊?”
沈月浅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身后,闻言,微微侧过身子让薛氏身边的丫鬟先过……
薛氏余光扫到她贴着墙,气不打一处来,偏生沈月浅安之若素地看着,不发一言,薛氏更是胸闷。盯着她看了半晌,想起临安堂卧病在床的太夫人快清醒了,一出大戏等着二房,不由得轻快起来,轻抬手理了理一丝不苟的发髻,漫不经心道,“做事还是留有余地好,真到了众叛亲离的时候才来后悔就晚了。”
黎婉双手交握在胸前,像没听懂薛氏话里的意思,晶莹透亮的眼神蒙上一层不解,薛氏端直了脊背等她开口询问,不料,她却转身与身边的丫鬟嘀咕了两句,薛氏额上青筋直跳,扔下一句,“不识好歹”后拂袖而去。
沈月浅并未理会,回到屋里由玲珑伺候着沐浴洗漱,躺在床上,撩起荷花色的纹帘,目光飘向窗台新放的花盆上。
“亮着盏灯,你在屋内打地铺吧。”她半夜易惊醒,有时总觉得黑暗中有双眼直直望着她,叫她动弹不得,没来由的心里害怕。
玲珑收回搁在灯罩上的手,轻轻落下,称是后转身出了屋子,不一会就抱着褥子进了屋,床畔,沈月浅小手悬在帘外,侧身闭着眼,面容宁静而温柔,玲珑好笑地摇摇头,放轻脚步,将她的手拢在茉莉花图案的蝉丝被下,放下帷帐拉好蚊帘,这才展开地上的床褥,脱鞋躺下。
清晨,微风习习,清新宜人。
玲珑记着沈月浅的话,去花房抱了盏新的话回屋换下窗台的一盏,花瓣上还残有昨夜的露珠,颗颗晶莹,抱着花盆走出房门,遇着蹑手蹑脚进屋的玲霜,她看了看日头,犹豫道,“今日无事,可以让小姐多睡会。”
夜里,沈月浅惊醒了好几次,灌了几杯冷茶,快天亮的时候才闭眼安心睡下。
玲霜手掩着唇,凑到玲珑耳边,说了两句,垂下手,迟疑道,“孝字当头,还是让小姐过去看看吧,大小姐,五小姐已去了。”
意思是大房三房的姐儿都去了,沈月浅不去的话只怕会被人诟病。
玲珑点了点头,顺手将手里的花盆递给门口的丫鬟,朝玲霜道“那你叫小姐起床,我去云锦院问问夫人的意思。”
玲霜不再踟蹰,进屋唤醒沈月浅,顺便说了临安堂的事。
睡眼惺忪的沈月浅伸了伸懒腰,目光瞥向窗台绽放的花,心情极好,“你说有道士去了临安堂?”
薛氏谋划周氏嫁妆无果,王氏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玲霜伺候着她穿衣点头道,“所有的少爷小姐都过去了,奴婢得到消息就回来了。”
重生后,沈月浅要求最严的便是让玲珑几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得到消息愈早愈多于她们越有利。
听闻这件事,沈月浅并未有过多的情绪,穿好衣衫,趁玲霜吩咐传膳的空隙走到窗台边,白色花瓣上的露珠垂在边沿,摇摇欲坠,枝叶还有刚修剪过的印迹,低声问道,“花是从花房弄来的?”
府里的花匠改了当值的时辰了?这般早就忙碌开了。
玲霜一怔,反应过来沈月浅的意思,缓缓道“花房新来了两名花匠,怕是刚进府想好生表现才起得早的……”
沈月浅点点头,手压了压含苞待放的一朵,想起一件事来,“之前的紫茉莉也是他们修剪后送来的?”当日她觉着花不对,现下才看明白了,紫茉莉红色的花全被修剪掉了,只余了黄白相间的两种,不仅仅是守孝屋里见不得艳丽的眼色,实则是她不喜紫茉莉的红太过俗艳了,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且她极少表现出来,手托着被她压扁的花,抿唇笑道,“待会给两人各赏半两银子,府里极少有懂主人家喜好的花匠了。”
玲霜点头应下,丫鬟端着早点进屋,忙服侍她用膳,玲珑回来的时候,满脸怨愤,沈月浅好笑,“怎地了?”
玲珑躬身上前行了礼,愤愤然将她打听出来的事说了,“她们也欺人太甚,太夫人的病是自己折腾出来的,与二房何干?那位道士满嘴胡言乱语,小姐,您还是别去了。”
临安堂芍药是太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曾麻烦玲珑过一件事,玲珑处事沉稳圆滑,也不要芍药报答,只问她打听临安堂的事,王氏将临安堂管得滴水不漏也能叫沈月浅打听出事情来便是因着玲珑的关系,换作别人却是不行的。
玲珑去云锦院知会了二夫人,想着无事便去了大厨房,果真遇着芍药,一问才知太夫人人已清醒过来了,道士说沈府有人生辰八字与太夫人冲撞故而太夫人才会心气不顺,沈府刚出生的只有小少爷,道士显而易见地指小少爷八字不好已让她不快,没想着太夫人信了还问道士有何法子化解……
提到化解的法子,玲珑气得跺脚,“小姐,太夫人脑子糊涂,又有大夫人和三夫人在旁边添油加醋,太夫人怕是会让二夫人将小少爷去送寺里等小少爷八岁的时候再回来……”
沈月浅神情一愣,倒不是因着王氏的算计,大夫说王氏傻了她平白无故醒来定会引得更多人质疑她装疯卖傻,沈府今时唯一的希望只剩下爵位,王氏当然会尽力护住沈府残存的名声,王氏的病情大夫已有了定论,清醒势必得靠其他,京中人信佛之人,请道士上门也算情理之中,而薛氏对她娘的嫁妆虎视眈眈,有法子弄走她们,她当然会拍手叫好,离京的这几年,她们有的是机会换了房的人,嫁妆还不是她们说拿就拿?可千不该万不该在小七八字上做章。
玲珑以为她吓着了,毕竟,道士只说了送小少爷走,可小少爷才多大?二夫人怎么会放心,势必是会跟着去的,二夫人走了,府里就只剩下小姐,待三年出了孝期,二夫人不在,太夫人便能抓着小姐说亲一事要挟逼小姐就范……越想越远,沉稳如她也慌了神,“小姐,不若我们去周府吧,周太夫人疼您,一定会护着您的。”
沈月浅失了神,对上玲珑焦急的目光,心中一暖,好看的眸子微微弯起,笑意盎然,“不要急,太夫人会差人知会一声的。”
她怔愣的是又送去寺里,上辈子她也是因着去寺里得以离开京城,知晓宫中有意从世家中挑选贤良淑德之人去寺里为太后祈福,她便故意撮合沈月茹与宋子御,美人在侧,沈月茹说什么宋子御都会答应,而在沈月茹眼中,她是梗在两人中间的刺,沈月茹心里容不得她,当然会想着拔掉,不得不说,沈月茹懂宋子御的心思,若她支招和离宋子御定不会答应,如果是将她送走还能在皇上跟前博个名声,宋子御会毫不犹豫地应下,果然宋子御没有拒绝。
宋子御以为算计了她,不成想他才是被算计的那个人。
想起京外的寺庙,她心微微一动……
忠来沈府当值有些时日了,洒扫的丫鬟只觉得新来的花匠好生奇怪,天不亮就出门,之后抱着花,拿着剪刀不停地捯饬,府里花房事不多,遇上宴会才是最忙的时候可洒扫的丫鬟从新来的花匠身上觉着当花匠地比她们还忙。
贵没想太夫人会闹这么出事来,得了风声,提起满是泥的桶朝侧门跑去,守门的婆子眼神狐疑地在他身上打转,贵躬着身,神色坦然,“花房泥不够,小的得去弄些回来……”说着,还有意无意地抬起桶,婆子嫌脏地转过头,抬手让他自己开门,又担心门闩留下泥,嫌恶地上前拉开,不耐烦道,“快些走,别将身上的泥蹭到门上了。”
忠点头哈腰地跨了出去,利落地拐过穿过街角,走进一条巷子,在一处门前叩了三声,左右张望无人后推门而入,不到片刻,从里走出位管家模样的男子……
严正巍峨的将军府,黑瓦白墙,飞檐屋角迂回繁复,处处院落错落有致地排着,院中假山萦绕,水榭想通,绿树丛荫间一青色衣衫人影匆匆晃动。
“主子,沈府来消息说太夫人以八字相克为由要将小七少爷送去寺里,您看要不要阻止?”贵走得急,气息微微不稳,躬身将管家送来的消息传达了,心里对沈府太夫人极为不满,年纪一大把了,使着劲地要把自己作死就算了,何苦劳累他们东奔西跑?
托着花的指腹微微一顿,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不自量力……”伴着语音落下,□□瞬间被折断,整瓣花落入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中,贵垂目,斟酌道,“沈府大小姐夫家遇着些麻烦,要不要从那边入手?”
约莫这些日子天天与那些人打交道,贵如今对沈府的事比对将军府的还清楚。
随手将花扔在桌上,剑眉下的一双眸子黑如点漆,冰冷如霜,“暂时别动……”博武转身走到檀香木的桌案前,看着从宫中送来的公,眸色愈发深沉,“吩咐忠护住了人,其余我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