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昔日好友的妹子,她兄长的遭遇……跟你父亲一样,”金清朝正屋指了指,带着方涛慢慢走过去,边走边道,“不过他兄长没你父亲那么走运,他不但立了生词,还给魏阉送了孝敬银子。崇祯初,他被打成逆党,可惜了,没什么背景,自然也没人保他,自己被赐死不说,还连累没出嫁的妹子被没入官妓。真的可惜了,他任一方知府本来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是真的想实实在在替大明替百姓做点事,只不过他治下的策略倒是和魏阉有几分相似,不是逆党也是逆党了……我多方托请,才算将她赎出来。本来想给她找个好婆家,可她长相又不甚出
众,又是犯官亲属,没人敢要……崇祯三年的时候我老妻亡故,临终前倒硬是要我娶了她续弦……”
“是这样……”方涛点点头应承道。
金清的脸色古井不波,继续道:“其实刚开始的那几年她的情况很不好,兄长的事给她的打击太大,脑子有时候拎不清,这些年在山中住得久了,粗茶淡饭过了些清净日子才好了。平日里倒也能写得一手好字,可惜这十年过来为了侍奉我老母手也粗了、人也老了,当年那个一身才气的姑娘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方涛默然,这样的事在大明实在太多了。
不多时,一个十七八岁穿着粗布短衣的青年端着茶盘走了进来,一进屋,就朝方涛和金清微微躬身道:“父亲,师兄。”金清微微颔首,青年才给两人摆上茶碗。
“好茶!”方涛虽然不通茶艺,可闻着茶香就知道这茶绝非凡品,连声赞道。
金清笑道:“这武夷清茶别说在京师,就算在南京都不便宜,可在咱们这儿却是个寻常物件。咱们这儿最怕提‘贡品’二字,一旦成了贡品,保不齐又派了太监来催命。所以啊,好茶咱们都留着自己喝了!”又转向青年道:“标儿,张老儿家的柴火都置办好了?”
金标点头道:“都置办好了,因这几天天气有些潮,儿子给张老爹家多准备了些,让他平日里多烤烤屋子,免得风湿犯了又疼得睡不着。”
金清“恩”了一声,又问道:“我走的这几日可曾有什么事?”
金标道:“村西头赵家的当家前日得了急病,今日早起的时候断了气。娘亲照着父亲的惯例办了,说是孤儿寡母以后每亩只收半斗粮,等他家儿子成年娶妻之后再照一斗收取
……”
这一下方涛诧异地看着金清。
金清解释道:“这里都是山地薄田,不似南京附近膏腴之地,一亩双熟还不到一石五,照一斗来收,比之国朝初年三十税一已经多出很多了。”于是又叹息道:“即便如此,还是有过不下去的百姓要往这里搬迁,外面收得多啊……这个村落本来都姓金,万历年之后杂姓才多起来,就是因为这个……”
金标继续道:“李家的两个儿子因为分家不公来请父亲主持公道,我说父亲今日回来,他们本打算明日上门,结果被祖母打发回去了。”
金清笑了:“你祖母说什么了?”
金标回答道:“祖母就照着父亲札记上写的那样,让李家老大负责分,老二先挑。”
方涛立刻赞道:“老夫人好算计!”
金清道:“前人已有珠玉,我不过是收集整理而已。”
“开饭喽!”前田桃端着食盘从厨下快步走了过来,“想不到金先生家中宝贝还真不少啊!”
“宝贝?”金清也有些奇怪了。
前田桃指着食盘中的一只大碗道:“这个啊!”
方涛一看,却是各式各样的菌子,分辨一下之后也赞道:“没错了!这等山珍干货到南京集市上总得七八两银子一斤,还未必能买得着……”
“你们这话就有‘何不食肉糜’的意思了哈……”金清意味深长道,“要知道这些都是山民赖以果腹的东西,吃了一代又一代,到了你们这儿怎么就成了宝贝?”
其实所谓晚饭也很是简单,金清自家的几个野菜糯米团子,一碟咸菜,一碗山菌,因为来了客人时间匆忙不及杀鸡,所以只能炒了个鸡蛋;方涛这便提供的干粮也是干面饼四个人凑合在一块儿填饱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