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抬脚进门,向她招了招手:“云荒的地图有没有?本座想看看关于洪崖境那本,你随我一起罢……”
那本洪崖境的地图是最近才整理完成的,白楹自然记得它在哪里。
她一路小跑着上前,从其中一排架的最顶部取了一本出来。
帝俊微一弹指,那册便立起来,徐徐变大,转眼便将此间变成了一方泥洲。
上古时期,天地未开,众神聚居洪崖境,与凡人无异。
泥滩上躺着一名女子,人脸蛇身,懒洋洋的。却是早已魂归大地的地皇女娲。
白楹并没见过女娲大人,但民间祭祠里常有塑像,她一眼便能认出来。
原来帝俊大人要见的故人,是她。
帝俊叹道:“斯人已逝,只有用这样的方式相见了,可悲啊。”
身为天帝,紫微阁中自然再容不得他还是妖皇时候的记载,包括那段隐秘的过去,也同样被时光掩盖。他以前有扶兰和溯世相伴,还感觉不到寂寥,但随着扶兰自贬凡尘,溯世魂飞魄散,他便没有了依托。
日月交辉之际,羲和、望舒二位女神同时在外,留下他孤单一人,确实凄凉。
可是当年的女娲大神,却一点也不凄凉。
帝俊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子。
女娲很忙,每天都有很多事做,她以黄泥造人,又用五彩石补天,更鳖足以立四极,开创天地。她是和其他女神完全不一样的女子。
可是帝俊第一次见到女娲大人的时候,她就平躺在洪崖境的一角,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她一身脏兮兮的,手指上全是泥,脸上的皮肤也被太阳晒得发黑了,可是还一动不动地躺着。
那时,帝俊还以为她被太阳晒死了。
他上前去拉她,却发现她重得像一座山,他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只将她的肩膀稍稍挪了个位。
她咬着一根灵草,有些无奈地叫住他:“喂,你干什么?”
他被吓了一跳,一松手,自己倒退了好几步,他扬起好看的眉毛,对着女娲那张脏兮兮的脸看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死?”
女娲抿着唇,泥胎下的一双妖异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小妖精,你这话要是让伏羲大人听见会倒大霉的,知道诅咒神祇的下场吗?”
小妖精?帝俊从没听过这样的轻浮的戏称,可是下一刻,他才意识到有一点不对劲:“你说你是神祇?”
对方很大方地一笑,道:“对,我是女娲。”
世间有一种人,是想爱又不敢爱的,比如身上高位的娲皇大人,身为三皇之一的她,似乎将使命当成了生命。她明明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最温柔的,可是却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
她令他向往,却无力追逐。
因为他与她天差地别。
那时候六道混沌,三界也并不分明,可是无所事事的他,站在女娲面前,就像是矮了一截。
男人的选择,最是玄妙。
他明明很想接近她,可是最终却转身与望舒、羲和两位神女共结连理。
娲之后又见过几次面,他从妖皇变成了天帝,她却魂归天地,以神血滋养万物,他们是掌管世间的神,却没有为自己谋得半丝缘份,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有缘份这种东西的存在。
女娲走了,只留下两块补天石。
那不是她补天剩下来的,而是帝俊偷偷取走的,自私地说,他是想做个纪念。
扶兰与溯世化灵成人,渐渐通晓人语,帝俊以为自己与女娲之间终于有了一丝卑微的联系,自然也是大喜过望。他将两位仙子视同己出,常常教导。
他说:“阴阳相合,乃是大之常,女子为花藤,男子为树,若得姻缘,就得觅个登对的。”藤树相依,藤牢不牢靠无所谓,关键是树要撑得住。女娲走后,这世上早不是女尊男卑,女仙们选反仙侣的时候,也有了一些计较。
谁不强找个修为高深,能力强大的夫君呢?
未曾想,溯世仙子将这席话奉作金科玉律,结果机关算尽而反受其害,而扶兰仙子一世懵懂,竟在红尘中觅得了一份真情。世事难料。
紫绡对着扶兰,情意流露,羡煞旁人,自然也包括了他。
如果当时的话能够坦白说出来,又将是怎么一番光景呢?帝俊大人摩娑着那副地图,指间绕过了女娲大人脏兮兮的脸。
白楹不明所以地看着那幅画,突然想起了什么,噗地一下,笑出声来:“主人也像女娲娘娘一样懒,她就爱躺在紫绡大人的怀里,吃吃吃……我记得主人以前不是这么懒的,但自从嫁了仙君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懒?扶兰仙子那样勤勉的苦修,怎么会懒?那分明是在撒娇啊。
帝俊心间一阵骤痛,差点无法呼吸。
女娲造人补天,累了的时候只能自己采一点点灵果磕牙,她躺在洪崖境几天也不会有人问津,他明明是可离她最近的人,哪怕只递一碗水,和她说一个笑话,都好。可是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以为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神,不会疲累,不会软弱,更不需要他这样没用的妖族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