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图画一般的情景,只看得西门庆心旷神怡,忍不住长声吟道:“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那樵夫听了,“咦”的一声,转过头来,向着西门庆面上仔细打量了好几眼。
这么一耽搁,底下那些有关于人熊的话可就来不及说了,此时已经走到了山坡下草屋前,那樵夫扯开了嗓子大叫道:“二哥,二嫂,我老钱巡山回来了。今日却是运气不坏,带回了四个人,二嫂你好生支应他们。”
草屋中一个清脆的喉咙儿答应道:“知道了!你二哥担酒去村里了,今天的牛骨头,你自己一个人背上山去吧!见了大姐姐夫,替我问好。”
那老钱答应了一声,自到草屋前,屋中又出来几个粗笨伙计,帮老钱背起三个大篓子来,差不多二百斤的份量在他肩背上打挺,他却行若无物,走过西门庆身边时,口中突然唱起一阙“天仙子”来——“茅屋数间山下盖,松竹梅兰真可爱。穿林越岭觅干柴,没人怪,从我卖,或少或多凭世界。得钱沽酒随心快,瓦钵磁瓯殊自在。酕醄醉了卧浓荫,无挂碍,无利害,管甚人间兴与败?”
一路豪歌间逸兴横飞,又走回山上去了。
西门庆“咦”了一声,目光追随着此人的影子,谁能想到仅仅是一个樵夫,居然就有如此的胸襟气度?
这时,武松却冷眼四下里打量,却见这十字坡边为头一株四五个人也抱不拢的大树,上面都是游龙一样的青藤缠挂着。大树边上的酒店里,正走出一个穿红挂绿的妇人来,倚门迎接,问道:“客官,歇脚了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点心时,好大馒头!”
武松便招呼西门庆一声:“三弟!”西门庆这才把目光从老钱远去的背影上收了回来,和武松还有两个公人进了酒店,在柏木桌凳上坐了。
那妇人见西门庆犹自向外张望,便笑着打趣西门庆道:“这位公子,不看女人,却看男人,却是古怪!”王五赵六听了都嘻笑起来。这些日子一路处下来,他们两个也知道西门庆性子平易近人,也敢和他开两句玩笑什么的。若换了武松,那可就是毕恭毕敬了。
西门庆哈哈一笑,这才仔细向这妇人看了两眼。却见她高挑的身材,却是娇怯怯的一张粉脸,实在不象个母夜叉的形象。西门庆心中嘀咕,又去看这妇人的手,这一看之下心中才有了底——原来这妇人也是熬过两灯油的,一双手上连拳峰都磨平了。
脸上不动声色,西门庆问道:“店家贵姓?”
那妇人正忙着替武松和王五赵六安杯箸,闻言便笑容可掬地道:“甚么贵姓?免贵姓孙。”
那赵六却是个睁眼的瞎子,见妇人生得妖娆,便有心嘲戏两句:“啊哟!这可巧了!我的姓和你的姓,正是一对儿啊!”
那妇人清澈的目光看着赵六,问道:“不敢请问客官尊姓?”
赵六便故作扭捏起来:“这个,说不得啊说不得!若说出来,岂不是故意讨小娘子的便宜?”
妇人“扑哧”一笑,便如山花绽放:“小妇人生平好奇心最重,若客官不说,却让我心里怎能搁得下?这位客官,这位端公却姓什么?”说着话,又向王五嫣然一笑。
王五也是魂荡神摇的,身不由己就随口道:“他姓……”话未全出口,早被赵六一把捂住了嘴巴,骂道:“偏你这狗囚攮的嘴快!”
一面捂紧了王五的嘴,一面吞吞吐吐地向那妇人道:“我若说了,小娘子休怒!”那妇人笑道:“客官哪里话!这便请说!”
赵六便调笑道:“小娘子姓‘孙’,小人却是姓‘祖’!生受!生受!”
武松见不得赵六那犯贱的小样儿,冷冷地“哼”了一声,把脸转了过去;西门庆哭笑不得,心中暗道:“这个不长眼睛的家伙,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竟然就敢调戏起这位‘母夜叉’……不不不!应该是‘粉夜叉’来,这不是寿星佬儿上吊——自己找死吗?”
西门庆唯恐这位粉夜叉一怒之下,出手便勾销了赵六的小命儿,正暗中防备,却见这粉夜叉连笑纹儿都没有牵动一下,只是一拍手道:“原来客官是姓‘祖’哇!真巧!真巧!不过这有什么生受的?我孙你祖,你祖我孙,何来生受一说?几位客官你们觉得呢?”
众人呆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哄堂大笑,连冷着脸的武松也掌不住笑了。赵六大张着嘴,脸上的表情真是说不出的精彩,想要发火,却实在没那个脸,只好往桌子上一趴,把脸藏在左胳膊弯里,右手擂着桌子道:“来酒来菜来饭,爷们儿饿死了!”
那粉夜叉微微笑了笑,落在西门庆眼中,那翘起的红唇便有如锋利的鱼钩一样,西门庆心中暗道:“好一个千伶百俐的孙二娘!却和水浒传中那个蠢笨的母夜叉天地悬绝!”
这时,孙二娘问道:“客官要打多少酒?”
武松便道:“不要问多少,只顾烫来;肉便切三五斤来,一发算钱还你。”
孙二娘又道:“还有好大馒头,客官是要一笼还是两笼?”
西门庆听了心道:“这孙二娘当真是敛钱的好手!她不问要不要馒头,却只问要一笼还是两笼,只是这一句,她家的馒头少说也要多卖上三成!”
这时武松挥挥手道:“不拘一笼多少,且先来三二十个来做点心!”
孙二娘福了一福,转身而走,看那背影,竟不是人,倒象是一朵山花,被风吹进后堂里去了。
西门庆挠挠头,他穿越来的这十字坡,实在是大有古怪,和水浒传里描写的,完全不同。这正是:
眼前夜叉分美丑,天边月明辨正邪。却不知这十字坡还有何等古怪,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