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估摸着时辰,水差不多都凉了也没听到偏房传出动静,她担心沈月浅在里出了事,侧着身子,听了半晌才抬起手,轻轻叩响门,低声道,“小姐,还在吗?”
这几日,要说沈月浅反常莫过于这个时候了,平时洗头都是玲珑伺候,这几日谁都不让进了,某日早晨,玲珑给沈月浅梳头时发现后边黏成一团还是湿哒哒的,问沈月浅,沈月浅一言不发,只怕是夜里不等着干就径直睡了。
皓月当空,玲珑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两下。
这时候,里边传来沙哑的一声,“进。”
玲珑松了口气,推开门,月亮透过窗户洒下柔光,满室清冷,沈月浅整个身子还在木桶里,玲珑吓得不轻,“小姐,您是不是睡着了?”手伸进木桶,果真一片冰凉,小心翼翼打量着沈月浅眉眼,刚睡醒,脸稍稍些许的肿,眉眼一如既往的精致,可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沈月浅浑浑噩噩想了许多事,猛地被敲门声中断才惊觉自己还在木桶里,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她不知晓在水里泡了多久,身子有些冰,走出木桶止不住地哆嗦了下,接过浴袍裹在身上又嫌弃太热了,擦干了身子,让玲珑拿旁边梨花木架子上的寝衣,由着玲珑给她擦头发,吩咐道,“待会去厨房熬碗姜汤,天儿虽热,在木桶泡了这般久身子还是容易着凉的。”
日子往前过,她不想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玲珑点头应下,但见沈月浅白皙的皮肤起了白色的褶子,心里暗暗难受,“是奴婢的过失,让小姐在里边睡着了。”
头发不滴水了,玲珑转身拿熏笼为沈月浅熏头发,顺便出门让丫鬟去厨房熬碗姜汤,担心沈月浅身子受不住,将屋子里的冰块拿走了一些,手里提着熏笼,将其搁在矮凳子上,扶着沈月浅坐下,一丝一丝理着她头发。
总觉得沈月浅这般样子是事出有因,自家小姐还是在意平妻一事的,玲珑心思一转,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她爹娘卖她换钱,她记忆里家里并非穷到卖儿女过活的地步,可她爹娘还是将她卖了。
那日,她娘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为她插了朵绢花,路上遇着同村去镇上的人,玲珑心里是欢喜的,第一次,她爹娘没有带着她哥哥而是带着她去镇上,和牛车上的小孩说话她嘴角一直噙着笑,大方地介绍她头上的绢花,进了镇,她爹将她交到人贩子手里时还和她说了两句话,玲珑一辈子都记得,“阿花啊,要听话,大家都喜欢听话的孩子。”
她乐呵呵的点头,谁知,她爹转身就走,她以为她爹娘是去购置货物去了,之后会来接她,可是,一天过去了,没有人,一个月过去了仍是不见人,然后她进了一处宅子,宅子里有管事姑姑,板着脸,教她怎么伺候人,那人告诉她以后爹娘会来找她,她心里已经没了期盼,记忆里的轮廓也渐渐模糊起来,午夜梦回,只依稀记得那座破败的院子,旁边有棵桃树,如此而已。
玲珑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沈月浅红了眼眶,“你会不会恨她们?”她也是上辈子后边才知晓玲珑的身世,也不知道玲珑有没有听她的话回去找她的父母。
“刚开始几年会,现在不恨了,夫人小姐对我好,我过得也舒坦,见的世面多了,总觉着她们能卖我一次也能卖我第二次,左右不过是这个结局,幸好让我遇见了小姐,一辈子待在您身边伺候就很好。”玲珑双手插进沈月浅发丝,细细按摩着她头皮,没有期待就不会有恨,况且,她是真心喜欢现在的生活。
“小姐心情可好些了?”
沈月浅一怔,眼眶愈发湿润,抿唇笑了笑,低喃道,“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比起许多人,我确实该知足了,玲珑,谢谢你。”她想起上辈子一直陪在她身边蹉跎了年华的玲珑,眼角氤氲的水雾渐渐汇聚成两行清泪,抬手擦了擦,缓缓道,“可还记得你家乡在哪儿?我陪你回去看看吧。”至少该让那些人后悔当初的决定。
“不用,左右不过是陈年往事罢了,我真的不觉得伤心了,小姐您好好的比什么都强。”玲珑弄好她的头发,门口的丫鬟禀告说姜汤来了,玲珑起身去门口端盘子,听沈月浅松了口气似的,“日子还长着,没什么好值得遗憾的。”
玲珑伺候着她喝了汤,附和道,“是啊,自怨自艾愁眉苦脸还是过日子,为何不让自己高兴些,大少爷纵然有了平妻,小姐您永远是明媒正娶的那位,等小少爷长大了,您在将军府站稳了脚跟,谁敢给您脸色瞧?”
沈月浅重新打量着玲珑,叹了口气,“不想你竟是如此心宽之人,说得对,谁都越不过去,我该知足了。我躺会,再拿些冰块来,屋子里太热了。”
玲珑称是,转身退出去时见门口站着一人,蹙了蹙眉,回眸,沈月浅阖着眼睑,并未发现有人来了,玲珑一直认为博武和沈月浅是良配,眼下不尽然,大户人家要娶平妻要纳妾皆要等成亲后,博武和沈月浅还没成事呢,平妻一事就闹得满城皆知了,迎上前,规矩地福了福身子,“大少爷,时辰不早了,有什么事还请明日再来。”
玲珑心里,沈月浅是她的主子,沈月浅好她好,沈月浅不好她也难受,故而,并未像往常睁只眼闭只眼你。
博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了,平妻一事他也是刚回京才得知,生怕她想不开做出折磨自己的事情来,还未回将军府便转过来瞧她,没想她倒是心宽,或许,从未将他放在心里,所以对他是不是有平妻才不会介意,问鲁妈妈得知她这几日平静无澜,博武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滋味。
听着她的声音,沈月浅睁开眼,为免玲珑整理好的头发散了,沈月浅维持这个姿势躺着,目光再无平日的依赖,沉静道,“大少爷,时辰不早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什么话还是明天说吧。”
她以为她和博武会有一个好的结局,重生后,许多事情皆不同了,博武的性子也和记忆中的不同了不是吗?她要护住自己的名声,光明正大的嫁进家,为了她娘和小七,不该再叫人拿住把柄了。
博武脸色阴冷得可怕,仲夏的夜里,他眉目森然,眼底像是结了层冰霜,玲珑心里犯怵,仍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身前,嘴唇打着哆嗦,尽量让自己的话利索完整,“大少爷,天色已晚,前些日子京中的谣言才消下,还请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知从哪儿出来的贵捂着嘴拽着手臂走了,玲珑拼死抵抗,可她一个女子,力气哪能比得上男子,不一会就被拖出了院子,耳边,贵不停地解释,“玲珑姑娘,我家主子对你家小姐一片赤诚之心,平妻一事也是刚知晓的,你可别在沈小姐跟前乱说啊。”
军营出了事,主子一去就是好些天,好不容易今晚回来听说了此事急急忙赶来了,结果就听到玲珑和沈月浅的那番话,从小跟着主子,贵清楚知晓这次主子是真的动怒了,他觉得主子心里宁肯沈小姐气得茶不思饭不想也不该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没有期盼就没有恨,他家主子做的一切都打水漂了吗。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沈月浅心里有些害怕,低头扫了眼自己的着装,月白色的寝衣半遮半掩露出里边肚兜的绳子,沈月浅紧了紧衣衫,面上强装镇定,闭上眼,索性不去管他,她不说话,他总该会走的吧。
沈月浅心里想着事,听得旁边一阵动静,一股冷风蹭蹭往脖子里灌,夜里的风带着丝丝热气,沈月浅不至于以为博武开了窗户,睁开眼,但见一双深邃的眸子,冷峻地望着自己,晦暗如深。
“你觉着平妻一事是我的意思?”博武浑身疼得厉害,两世交付真心,她就这么看自己?若非来得巧合,竟不知她还是个满足的,将军府大少夫人的位子就让她满足了。
见他黑曜石的眸子好似一汪死潭,深不见底,棱角分明的脸尽是怒气,沈月浅不知他有何好生气的,扭过头,仍旧一声不吭,眼角又莫名的湿润。
平妻一事是不是他的意思有什么关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辈的意思谁敢拒绝,上辈子宋子御想娶平妻,这辈子博武也是,或许就是她的命,她认了,为了还博武一世恩情,哪怕他不喜欢自己,两人相敬如宾也好,消了上一世对他的愧疚,也好。
博武心里跟针扎似的难受,伸手拧过她脸颊,见她眼角挂着晶莹,一时一怔,正欲抽回手,就听她说,“你高兴就好。”
你高兴就好,博武的手不自主微微颤抖,两世了,她果真知道怎么做是对自己最好的报复,就在沈月浅以为他会松开的时候,身子一轻,天旋地转地被扔在床上。
褥子撤了,凉席一片冰冷,他动作生猛,随着她落在床上,还伴随着一声布料的撕裂声,沈月浅心里害怕,头晕目眩,头顶是博武铁青的脸,眸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沈月浅缩了缩脖子,这样的博武是陌生的,陌生得叫她害怕。
往墙角不停后退,他已一把抓过她,手分毫不差的盖在她胸前的柔软上,然后,手越过腋下,整个人被带了过去,他动作生硬,沈月浅胸口疼地厉害,面露痛苦,双唇打颤,“博武,你要做什么?”眼里满是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