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宁氏就猜着太夫人的意思了,进屋,不卑不亢地在桌前落座,目光落在太夫人薄怒的脸上,“娘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宁氏和太夫人平静相处了几十年,若非两人能忍早就闹起来了,前些年种种宁氏不觉得她做错了,至于太夫人心里不舒坦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太夫人不知晓宁氏想起了往事,拧着眉,问起外边的事情来,博武和沈月浅明年就成亲了,亲事是铁板铮铮的事实,沈月浅名声不好,连累的是将军府,太夫人当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蹙眉问,“外边的事情怎么回事?”
宁氏也不与她绕弯子,将自己打听清楚的事如实说了,“娘既然问起我也就实话说吧,这事多打听一番就知晓是奎家在背后主使的,好在沈家那边是个沉得住气的,换作其他人,不知晓会不会找奎家闹一场,您不在京里,有件事还不清楚,央乐侯府太夫人去了,说留下什么遗言找沈家那位小姐报仇,央乐侯府太夫人那件事瞒得紧,也不是打听不出来,发生那种事还有脸面苟活于世,哪是个简单的人物,早前我觉着沈家那位小姐有两分手段,坐山观虎斗这招妙,今时想来只怕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沈家总共那么点人,谁还安然无恙的活着一眼就看出来了,奎家打着帮央乐侯世子说亲的名义,要央乐侯找沈家麻烦,央乐侯夫人被太夫人打压惯了,以己度人,那种玩阴的她是不屑的故而没答应,至于博武先和沈小姐有了私情,旁人不知晓博武的性子娘还不明白?真要有了私情早就往家里带了,哪还会三天两头往南山寺跑。”
为了博武,宁氏可谓操碎了心,以为他会娶公主,担心他的性子吃了亏,和公主之间没戏了便再没什么能入他的眼了,好几次都快出家当和尚了,宁氏心里承认,即便博武真和沈月浅早就有了私情她心里也是欢心的,比起寺庙,起码有人留得住她儿子不是?
太夫人蹙着的眉松了松,奎家那边是她的错,抬眸望着神色还算平静的儿媳,叹了口气,“明日你陪我去一趟奎家,有的事还是说清楚了好,以免两家再闹出什么误会,至于外边的传言,让战嵩想法子封了口。”
经过这事,太夫人觉着沈家是聪明的,要是跳出来和人辩驳才是辱没了身份,至于奎家,太夫人和宁氏心照不宣,一圈下来,太夫人脸有倦色,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提醒博武别闹得不愉快,沈家都不计较,我们也该沉得住气。”
宁氏神色如常地答了声好,心里却不太乐意,奎家这次的事过分,若非仗着太夫人,敢如何嚣张跋扈吗?有的话是不敢和太夫人说的,回到屋里和战嵩抱怨,战嵩心里倒高兴,劝宁氏,“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再怎么说无伤大雅。”况且,博武那个臭小子确实早早和人有了私情,对方什么情形战嵩不了解,他儿子一颗心是早就暗许给人家了,得知背后是奎静散播的流言,战嵩难得没帮着妻子骂晚辈不懂事,反而夸赞了两句,“奎丫头平时看着静静的,不想还是个有眼光的。”
宁氏倪他眼,“什么眼光,小小年纪就拉帮结派胡乱编排人毁了人名声,当初幸得博武看不上她,真看上了娶回家,整日东家长西家短的,倒也不用做正事了。”
战嵩心知妻子生气了,讪讪笑了两句,心想,等儿媳妇进门你看着你儿子的架势就知道是不是两人早就有点私情了,眼下是不敢说的,只得将太夫人交代的事应承下来,“我明日吩咐下去,不敢有人乱说什么的,明日和娘去奎家将老二媳妇也带上吧,她一个新妇,多出去认识些人也是好的。”
宁氏没吭声,周淳玉性子温和,小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重要的事对二房三房的态度极为明确,不用她提醒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凡是交给她的,保管处理得滴水不漏寻不着丝毫错处,以上她还是很满意的。
战嵩不见她答话,低头,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宁氏回过神,摇头道,“舅舅和舅母是个火爆脾气,明日去怕又要争论得面红耳赤,不带她去了。”太夫人的意思明天少不得要好好说说话,周淳玉去看了奎家笑话,不说太夫人,她心里也觉着膈应。
战嵩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拉着宁氏叫门口的丫鬟进屋布棋,“让她跟着去吧,舅舅总觉着他家的姐儿天上有地上无的,老二媳妇处事是个稳妥的,她在,让舅舅自己比较比较,真出点事,还能帮着你和娘。”
宁氏不知道他打这个主意,犹豫片刻,斟酌地点了点头,两人一人执白棋,一人执黑棋,很快不说话,默默看着棋局沉思。
沈月浅再问玲霜外边事情的时候,外边已风平浪静了,沈月浅多少有些遗憾,每日靠着外边各种版本的乐子打发时间,如今乐子也没了,见玲霜仍旧闷闷不乐的,沈月浅好奇,“之前听了外边说的你心里不痛快,如今风平浪静怎么还是不高兴?”
玲霜端着桂妈妈做的杏仁紫米露,添了少许的冰块,清爽宜人,每日沈月浅都要吃上两碗,将东西搁在桌上,忿忿不平道,“之前传得有声有色,大少爷回京后立即鸦雀无声了,真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大少爷不过让贵传句话出来那些人就不敢乱说了,之前不是摆明了欺负小姐没人撑腰是什么?要不惧大少爷威严继续嚼舌根我还能高看她们两眼,现在嘛,愈发看不起她们了。”
“……”沈月浅哭笑不得,晶亮的眸子满是揶揄,“你跟在我身边也好些年了,前些时候怎不见你出来给我撑腰?”
玲霜一怔,反口就道,“能一样吗?”她不过是个奴婢,认打认卖,大少爷可是正正经经的姑爷,女子有丈夫的疼爱才是最幸福的。
“怎么不一样了,都是护着我啊……”沈月浅这两日也是无聊了才起了逗玲霜的心思,玲霜拖着脑袋想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下次奴婢想法子,练好了口舌帮小姐顶回去。”
“好啊,你可要用功了。”沈月浅倒不是真希望玲霜和那些人一般见识,玲霜的身份不同,真替她出头,指不定被别人随便寻着由头打得半死不活,上辈子,她身边的人皆太过凄惨,沈月浅想她们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嘴巴长在别人脸上,说几句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被利用的一群傻瓜,背后指使是谁都不清楚。
拿着勺子,一勺一勺舀着紫米露,入口即化,比冰镇的西瓜还要清爽,是凉食,妆娘子说吃多了对身子不好,每日顶多两碗,中午一碗,傍晚一碗,吃了这个饭吃得少了,冬日养的脸蛋尖了起来。
这边,周淳玉陪着宁氏太夫人去了奎府,奎太夫人心虚,毕竟是她的意思,担心太夫人上门询问此事,难得赔着十二个小心,对周淳玉也甚和颜悦色,还送了一对翡翠镯子,周淳玉想推辞,宁氏劝她,“既是舅祖母送的就收着吧。”翡翠镯子颜色纯正,温润晶亮,看得出奎太夫人是有数的,想借此示好呢。
太夫人从法林寺带了点山里的野果子,卖相不太好,胜在味道不错,夏日人本就食欲不好,奎太夫人却连着吃了好几个,一是果子真的好吃,二是想缓解尴尬的气氛。
太夫人哪看不出来?扫了眼屋内,故作疑惑,“怎不见奎家几位姐儿?”奎家有自己的家学,几位小姐少爷都在里边,从五岁进屋,女子十三岁开始说亲就不用去了,太夫人嘴里问的自然就是满了十三岁的几位。
其中,奎太夫人最中意奎静,奎静温厚娇美,有几分姿色,又是长子的嫡女,做事还算沉稳,奎太夫人对她寄予厚望,故而,太夫人一问奎太夫人就自动默认是问奎静了,笑道,“今早给我请安说要静心抄写佛经为我祈福,这时候,只怕在屋子里,你要是想见,这就让她过来。”奎太夫人不知晓奎静到处说沈月浅和博武早有了首尾,太夫人对下边的几个姐儿不错,奎太夫人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想奎静了,毕竟,若非有沈月浅,奎静可就是将军府的儿媳,如今,虽是不可能了,关系还在呢。
奎静早就知晓太夫人会上门,故而想拿抄经一事避开,不想躲不开,心中不免忐忑,问传话的丫鬟太夫人面容可有异色,丫鬟一直在屋外伺候,哪看得见太夫人,不知的摇了摇头,奎静心里没底,愈发忐忑不安了。
进了屋子,见周淳玉也在,周淳玉是沈月浅表姐她是清楚的,咬了咬唇,小碎步上前给太夫人行礼,“姑祖母好。”接着,一一给宁氏周淳玉问好,奎太夫人满脸悦色,朝太夫人道,“静姐儿是个好的,做事有分寸从来没让我和她娘操过心,你认识的人多,若有合适的人家还要望你在中间搭个桥,静姐儿日子好了,不会忘记你的。”
奎静听出来奎太夫人说的是自己的亲事,面色一红,娇羞地低下头去,太夫人没接话,屋子里热,太夫人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微微泛烫,下肚后不见凉爽反而更热了,搁下杯子,说明了来意,“静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如何我也略知一二,之前不在京里不知道京中出了事,回来谭嬷嬷与我说起我还不敢相信,将军府是辰屏侯府的亲事是众所周知的,谁编排她的不是就是损害将军府的名声,你和央乐侯府那点事我就不过问了,就想问问静姐儿,你可知京中传你表哥和你未来表嫂有私情一事?”
奎静脸色一白,手局促不安地搅着巾子,低头看着粉红色的鞋面,沈月浅传红色的衣衫好看,她也做了好几身红色的,桃粉的,桃红的,西瓜红的,玫红的,奎家没有针线房,请外边绣娘量体裁衣时绣娘还惊讶,觉着夏日穿红色太过打眼了,提议夹杂些清爽的颜色,被她一一回绝了,故而,此时,她身上的衣衫裙摆皆是桃红色,连鞋子也是。
她不回答,太夫人也不急,招手让丫鬟换一杯冷点的茶,慢慢等着。
奎太夫人心里不悦,耐着性子没发作,“这事问静姐儿做什么,我也是清楚的,之前参加宴会,不少人都在传这件事的真假呢,博武博去南山寺遇刺一事如果真是沈小姐欲擒故纵的把戏,你们娶回家倒真是福气了。”
支撑起大户人家门面的从来不是性子温顺良善无忧无虑的软性子的人,而是做事圆滑心机深沉的人,毕竟,当家主母主宰着后宅一切,后宅和男子前程息息相关,沈月浅真能找人向自己捅一刀在博武博面前卖个好,可见是个能下狠手的,这种性子用得恰当,可是好事一桩,不过,多少人会忌惮就是了,能对自己下手如此狠绝,对别人,只怕更甚。
换作平日太夫人定是赞同奎太夫人这番话的,将军府有今日和宁氏的性子息息相关,否则,光凭着她和太后的那点交情,不至于有将军府的今天,可眼下听在耳朵里怎么也不舒服,“博武博遇刺一事满城皆知,之后京兆尹抓住凶手大家都是清楚的,如果真是她一个女子所为,图什么?我将军府不是要拿儿女亲事还恩情的人,据说当日沈夫人和那位小侯爷也在马车上,博武博死了,为了灭口,在场的人只怕都有去无回,她救了博武博不假,可也救了同去的一行人。”
太夫人对沈月浅救博武博一事并未放在心上,眼下被外边的人夸大其词就算了,为了报恩娶别人家的女儿,太夫人自认为家不至于拿不出那点银钱来。
奎太夫人悻悻一笑,太夫人却再次望向奎静,奎静低着头不吭一声已说明了没有冤枉她,太夫人脸色不太好道,“静姐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凡事多过过脑子,你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实则不知道人家在背地怎么笑话你呢,你祖母对你期望高,别让她失望才是。”对奎静,太夫人生出股无力感,若非真喜欢博武,哪会处处针对沈月浅,可沈月浅毕竟是将军府的儿媳,她自要维护她的脸面,“你未来表嫂性子是个好的,过几日我下帖子让她来将军府,你好好和她说说话,有什么误会一并说开了,她要是生气,我帮你训斥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太夫人越说奎太夫人越不得劲了,以为太夫人问她事来的,结果教训起静姐儿来了,奎太夫人出声打断道,“你说的什么还,静姐儿做事从没出过岔子,和你沈家小姐能有什么误会?你难得上门却来教训她,传出去,静姐儿还要不要名声了。”
她是奎静的祖母,纵然奎静做错了事也该她管,和太夫人有什么事?
太夫人瞥了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周淳玉,迟疑半晌,缓缓将奎静暗地败坏沈月浅名声的事说了,奎太夫人满脸不可置信,望向下边苍白着脸的奎静已然明白了一切,叹息道,都是博武惹的祸啊。
“是我让静姐儿做的,也不怕你说,你哥一直想和你亲上加亲,战嵩那会是家里没有适龄的姐儿,好不容易看着博武博长大了,你哥才有了这个心思,早些年和你提过你一直等着宫里的旨意,宫里歇了心思你也没拒绝我们就以为事情成了,谁知半路被截了道,静姐儿和博武青梅竹马,我们当长辈的乐见其成,如今成了这样子,别说她心里不痛快,就是你哥多少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着各自成家后早些年的兄妹情分生疏了,不亲上加亲,等我们老的一死,下边怕也不会怎么走动了,你哥是个念旧情的人你也知道,若非这样,哪会不顾脸面一直拖着让你答应?”奎太夫人你一番话说完,自己先哭了出来,就是奎静也红了眼眶,她对博武是真心的,那么丰姿如仪硬朗伟岸的男子,怎么就突然喜欢上了别人?明明,她们才是青梅竹马。
太夫人不料奎太夫人会哭,抿了口茶,心里隐隐透着烦躁,当时沈家那门亲事她怎么也不答应,其中战嵩醉酒应下两人亲事一事她也不好当着周淳玉的面说给奎太夫人听,事关战嵩脸面,太夫人还是清楚的,不由得有些责怪宁氏,好好的,带周淳玉来做什么。
宁氏不动声色地坐在边上,嘴角扯出个嘲讽的弧度,奎太夫人一大把年纪竟学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了,不得不说,真是被逼到绝境了啊,也不出言相劝,只待奎太夫人自己哭够了停下来。
奎太夫人哭了两声,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心里突的有了法子,可宁氏和周淳玉在,她又不好开口,只朝奎静摆手,“我与你姑祖母说两句贴己话,你带着表婶娘和表嫂去你屋里坐坐。”
宁氏知道她没打好主意,盈盈起身,瞥了眼屋内陈设,淡淡道,“舅母,博武的性子您也听说一二,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否则,当初也不会一去军营就是好几年,得知他未来媳妇被人乱说,一直没个好脸……”
奎太夫人不明所以,太夫人扭头倪了她一眼,宁氏是担心自己胡乱应下奎家什么请求要挟自己?自己的孙子自己清楚!眼下这事确实奎静做得不对,可还是那句话,奎静要是没对博武用心思,犯得着出这种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