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轮回印轻轻震动,无形玄光扫过徐寿延遗体。
须臾间,箓印开始旋转起来,黑白两色浑同,陆景云眼中的世界也开始摇摇欲坠,直到显现出另一片光景。
他看见一间破旧的宅邸中,一个婴儿呱呱坠地。
他看见青砖绿瓦的乡塾内,走神的幼童即将挨上夫子的戒尺。
他看见在武馆里,少年站桩抖如筛,教习们一遍一遍重复着桩功的要领所在。
岁月如梭而过,少年变青年,终是辞别故里,欲要在江湖中寻得自己的一片天地。
陆景云看着青年在尘世中摸爬滚打,走南闯北,最后靠着一身还算不错的武道修为入了一家镖局。
在年复一年的押镖中,青年的武道愈发精进,押镖也逐渐老练。得到了镖局总镖头的赏识。
而青年和总镖头女儿早已互生情愫,正好顺水推舟。
撮合了青年和自家女儿后,总镖头把家传武学传给了他。
又是倏忽间数年而过,青年的妻子诞下一女,唤名徐思凝。
陆景云站在朦胧的院落中,默默看着青年怀抱爱女,满脸的幸福洋溢。
有了妻女,也就有了牵挂。
而镖局的活计终归太多刀光剑影,在岳父的首肯下,青年决定干完最后一场押镖便金盆洗手,用这些年攒下的家资去京城谋个安稳营生。
只可惜冥冥之中似有天数,越不愿意发生的,就偏要发生。
这最后一场押镖还是生了意外。
但意外不在押镖途中,而是家里。
时值景元二十八年,大乾史上记载的“青州妖祸”正是此时。
世俗难知其灾起因,只知道青州千里,妖魔横行,凡俗皆作口粮。
即便有玄门真修出手,这场妖祸造成的损失也是不可估量,青州户舍十去六七,百里沃野化作人间炼狱。
青年远在他州押送镖货,侥幸逃过一劫。而家中妻女则不然。
当他历经千辛万苦回到镖局时,所见唯有残垣断壁。
青州城数万户人口,几乎无人生还。
是夜,大雨磅礴,青年怔怔地跪在废墟之前,睚眦欲裂。
“妖魔!”
“妖魔!”
“该死的妖魔!”
“我徐寿延今日在此立誓,必要杀尽世间妖魔,以祭我妻女在天之灵!”
陆景云在他身后静静地注视着,雨滴穿过他的身躯,在地面上溅起水。
徐寿延摇摇晃晃地起身,沿着破碎的石街离去。
他开始寻访玄门,意图修道。
人间武道,修成宗师之境也难敌大妖,如若要寻妖魔报仇,唯有修行仙道才得一线可能。
而仙道高渺难测,岂是想修就能修成的。
大乾崇仙,素有“修道首贵,仕农次之,工商为贱”的说法,稍有家资的,便会将其孩子送去道观玄门,以求修道之机。
而入道资质一项就筛去九成,其余孩童里,能有所就者不过万里挑一,多得是在修道起点蹒跚一生的庸人,年岁到了只能还归俗世。
徐寿延跋山涉水,拜谒了一处处修道门派,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
“你年岁已高,根骨已定,修道难有成就,还是请回吧。”
徐寿延不死心:“我尚未而立,武道已至外景四重,少说还有五六十年寿数,如此勤修下也无有希望吗?”
道人摇摇头:“修道一途,与天争命。便是初涉此道,所学种种亦远甚凡俗科考。
尔后又是三年开脉,五载辟穴。无有大药辅助,天人桥这关又是数年苦功。
便是熬过了这些,玄功修行也只是刚刚起步。
我辈整日枯坐行功,资质寻常者数载才能堪堪摸着‘窥关’的槛。
更毋说年岁见长,关门锁固,入道更是难上加难。有可能你蹉跎一生,也毫无建树。”
“即便如此,你也还想修道么?”
徐寿延深吸一口气,纳头便拜:“在下妻女俱死于青州妖魔之手,此仇不报,残生也失了意义,即便修道有千难万阻,我也甘愿一试。还望仙师……赐道。”
道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喟叹一声,并不言语,而是回转观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