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人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在张茜面前提她身体会变差的事情,张茜自己却很高兴,因为她现在怎么大吃特吃都没人管着她了,她娘甚至还会劝她多吃点。而她现在吃多少都长不胖,不必被外祖家的姐妹笑话是“小白猪”,哪怕从此冬天很怕冷,她都觉得值当的很。
从张茜还了我“清白”开始,我开始没有像以前那么讨厌她。但我心中的那团黑色火焰却并没有熄灭,只是身处在这个满是阳光的张家,我心中的黑暗完全无法释放出来,因为阳光太烈,竟连阴影都一下子消弭殆尽。
我一心想要作恶,可满目皆是救死扶伤;我想嘲笑家人间的虚情假意,但张家确实没有虚情假意这种东西,偶尔有所龃龉也很快和好……
张家人甚至为我像是自家子弟那样延请了名师,教导我学问,但对于我来说,学到更多的东西,无非就是起到了济恶的作用,并没有使我获得一点良知。
我脑子里成天浮现的,依旧是那些恶劣却无法实现的念头。
很快,我又找到了机会。
张家子弟人人学医,但医理难辨,并非和开蒙一样从幼时学习,张家人要到孩子七八岁时才开始教授,不分男女,所以张茜身子大好后,也开始学习医道。
张家的“医园”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梦中的世界。
为了使子弟知道药材的成分、如何获得,园子里有许多蛇虫和动物,有时候张家四叔会亲自炮制药材,让他们知道药从何来。
第一次看到张家四叔拔掉毒蛇的牙齿、剖开毒蛇的身子、取出毒蛇的蛇胆时,张茜脸色苍白的想要晕过去,我却在发抖。
激动的发抖。
我想我找到了“发泄”的渠道。
我开始对张家的医术感兴趣,张家人也不拘着我去看他们家的医术、向他们讨教医理。当我发现张家的毒术和医术同样出色时,我简直是欣喜若狂。
要想会解毒就要明白毒理,张家的《毒经》随意哪一本流出去恐怕都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但他们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在藏阁里,哪怕一个洒扫的下人都能随随便便观看。
阁的墙上写着一行字:“毒医同源,善恶唯心,不偏不失,大道自成。”
大概只有张家人有这种哪怕学了杀人之术也不危害世间的信心,才会这么坦坦荡荡的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
但我不是张家人,我是天生的恶人,所以我找到了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为了掩饰我对毒术的兴趣,我先开始向张茜学习医术,张茜是家中最小的,同辈之人没有同学,自己学的枯燥无聊,乍然成为了我的“小老师”,当然是快活极了,每天不需要我主动求教,自己就会缠着我把一天所学都教给我。
医术和毒术确实同源,同样的药、同样的病,如果刻意滥用,比毒药还要不着痕迹,渐渐的,毒术似乎也没有那么吸引我了,医术反倒让我更感兴趣。
张太医和张家人对于将我也潜移默化领上了“医道”很是自得,我的刻苦和对医道“孜孜不倦”的精神更是让他们感动不已,我终于可以和张茜一起学医,由于我学的更快、年纪也比她大,张家人让她称呼我“师兄”,以区别内外。
从软糯的“孟家哥哥”变成了亲切的“师兄”,我发现我对张茜的感情也一点点发生了改变。
她大概是世间一切纯善的集合体,哪怕是极恶的事情,也不能在她的心头逗留多久;而我大概是世界一切邪恶的集合体,哪怕是再美好的事物,在我的心头能升起的也只有毁灭的念头。
我不想杀她,但无时无刻不想着伤害她、改变她,等我渐渐大了,这种想法则变成了要占有她、让她狠狠的哭,让她后悔万分,让她在最喜欢我时发现我的真面目,从此痛不欲生……
为了取悦她,我将自己伪装成她最喜欢的样子。
她爱我笑,我便傻笑;
她难过我比她更聪明,我便学着迷糊;
她心软,见不得人受罪,我便跟着张家四叔义诊,学着救死扶伤;
她爱碧色,哪怕我最喜黑灰二色,也成日一身青衣。
看见她粉色的朱唇在我面前翕动,我想着是如何将她吞入口中;
看着她一点点长成的俏丽面容,我想的是将她藏在身后永远不让人看见;
看着她身材一点点由圆滚滚变得细长,又从细长变得窈窕,我的心中藏着一团邪火,每天每夜都想着该怎么将她为所欲为……
外表的痴傻和内心的阴暗使得我备受煎熬,唯有主动炮制药园的药材方能纾解一二。最爱的排解方法则是虐杀那些药园里试药的兔子,偶尔也会以配制鼠药的名义出去毒些猫猫狗狗,因为我做的隐秘,又连兔子都会假意伤心一番,根本没人怀疑我纯良无害的外表下还有着如此残忍的一面。
义诊时,看的顺眼的,我也很快将人治好,看的不顺眼的,小病略施一番手段便会留下病根,日后只会更加严重。
我从不认为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是什么人生目标,我的人生目标唯有张茜和随心所欲而已。
只是人要倒霉,喝水都会塞牙,有一天我掐死了一只兔子,竟被图清净睡在药园里的张家三郎看见了。
大概是我笑着掐死兔子的表情太过可怕,他当时没有发作,我也没有发现他在药园里,事后他却告诉了张茜。
他实在太天真了,他根本不知道一个清秀善良、性格温柔的青梅竹马形象是无法颠覆的,张茜根本不会相信。
果不其然,张茜完全没信,还告诉张三,“就算他这么做了,肯定也是有他的原因。药园里的兔子许多都是活不长的,我根本下不去手让它们解脱,也许他只是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是我让他手上沾满了兔子的血,我不嫌弃他。”
张茜无条件的信任和“我不嫌弃他”的话,让我有一瞬间很是奇妙。
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又觉得有些感动。
我觉得自己应该怒不可遏,却不知道到底怒什么。
心头有一种奇特的柔软想要动摇我,我却不得不和它抗拒,拿我这么多年来放肆后的快意和它抵抗……
当时我年纪尚小,不明白那是心动了,只是再嗅到张茜身上淡淡的药香、再听到她软软地喊着“师兄”,偶尔就触起了童年的许多往事。
有临睡前母亲抚摸背后的轻柔,有无论从哪里跳下来都有父亲接着的安心,也有祖父祖母与父亲离别时相扶拭泪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