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又是三个月过去了，王右煌已经在研发部门经理位置上熬过了煎熬期、适应期、熟练期，然而最近的他又有一件闹心事迫在眉睫，半年一度的考核又要来了，一是自己部门跟别的部门PK，二是自己部门内的权衡。着实是一件头疼的事情，王右煌做工作无可挑剔，规划项目、布置任务、挡掉一些琐事也驾轻就熟，甚至公司不合理的考试、流程等政策也敢于向高层提出自己的意见和想法。当然也正是他这直筒子的性格也得罪了不少领导，也为后面的经历埋下了隐患。
话又回到考评的事情，王右煌突然想到部门内还压着几位去年“淘汰”的员工呢，此刻他恍然大悟，原来林立业已经给他铺好了半年的路，给他时间转变，虽然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就像拿人当商品一样做买卖，但这口锅却是林立业帮他背了，想到这里，他鼻子一阵酸楚，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变啊。
但在跟其他部门PK中没占到便宜，主要原因还是自己的太过务实、不会弄虚作假、不会攀龙附凤，或者说不屑。之前林立业就这个问题给王右煌做过探讨：“什么样的领导是好的领导？”
王右煌答道：“关怀下属，体贴下属，可以同甘共苦的领导？”。
林立业摇摇头。
“正直、有责任心，为下属两肋插刀，为他们担责，帮他们考虑前程？”
林立业略带无奈的再次摇摇头。“那跟下属打成一片…”。没等王右煌说完，林立业就打断了他：“能带领团队打胜仗的领导，能给团队带来实际利益的领导。记得《汉武大帝》里汉武帝、霍去病和李广对好将领的探讨，不是跟士兵同吃同住的人，而是能带领士兵打胜仗让他们加官进爵光耀明媚的领导。你觉得呢？”
王右煌若有所思，深以为然。此刻，身为部门经理的王右煌虽然可以带领团队打胜仗、打硬仗，却没法给部门上百人争取到利益，足以让部门兄弟们寒心了，想想也于心不忍。半年考评的事就这样悄无声息无惊无险的过去了，王右煌算是煎熬地度过了一个难关，也更多了一份内疚。
日子一天天的过，一样的9106，一样的早出晚归，一样的焦头烂额。但更让人头疼的还是处理各方面的关系，处理一堆形式主义无意义的事，参加一堆鸡肋版的会议。不到半年时间，王右煌已经心力交瘁了。
已是盛夏季节，远处的青山在烈日的烘托下，给人一种美妙的视觉体验，园区里已是一片郁郁葱葱。饭后的同事们，一脸倦容的徜徉在炙热的柏油路上，这是他们难得的休闲，中午短暂的午休后又会是一片紧张与匆忙。王右煌算来已经来夏起集团6年多了，相对而言他的职业生涯还是顺风顺水的，这忙碌的6年里他也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诸如爱情、婚姻、生子、房车等等，在这压力山大的一线城市，也算是比较圆满了，但因为工作的原因对家庭的责任与付出很是惭愧。这两年多来特别是这半年来，他已经隐隐觉察到了氛围的转变，就像之前讲的务虚越来越严重、形式主义泛滥，很多人对上一脸奴像奉承巴结，对下汪汪叫，不是狮性而是狗性。前年王右煌大学同学李飞礼社招进来做营销，偶尔一起聚聚扯扯淡，就明确跟王右煌说：“你这样是不行的，你得认大哥，得跟大领导混，得学会站队。我一来就认了大哥，跟着又认识了我大哥的大哥，经常一起喝酒，一起玩。现在我大哥的大哥升了二层领导，水涨船高啊，我大哥也要升了三层。大领导掌握的资源不是我们能比的。你现在虽然是研发四层领导，但你自己也清楚现在的处境吧？据小道消息，近期会有一批大龄的研发专家、领导输出到销售去做解决方案。公司的导向就是快速新陈代谢。这样既能保持年轻化，更重要的是节省成本”。王右煌总是尴尬的笑笑，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很鄙视这种做法，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眼下往上爬最快速的正确途径。也感慨，这是什么风气啊，同甘共苦、艰苦创业、上下同欲的企业化已经形同虚设了。希望这只是个别现象，毕竟公司仍然突飞猛进、攻城略地，几乎无往不胜。
王右煌在自己权限、能力范围内，尽力将上面压下来的一些琐碎、无意义的事情，能挡则挡，能抗则抗，尽量给部门一个相对清新、清晰的环境。但从员工反馈来看，还是不乐观，研发一半以上得时间都投入到了无意义的地方，实在搞不懂公司搞这些的意义何在？比如所谓的风马牛不相及的考试、流程越来越繁杂，反正就是怎么让员工不舒服就怎么来。
半年时间在匆匆间已经走到了年底。部门一位0岁的老同事闫炎合同还有三个月到期，上面明确要求给N+1并不予续签。王右煌有些震惊，这位老同事也算是部门元老了，硕士毕业后就加入了夏起集团，算起来马上就15年了，而且一直以来醉心技术、是部门的技术基石，各种疑难杂症只要交给他几乎都能迎刃而解，但因为性格过于内向，不争不抢，所以绩效一般、职级偏低。
王右煌气上心头：“这不是自毁根基么？”一把推开了网络产品研发部部门经理吴志豪的办公室，吴志豪正在打着电话，指指椅子示意他坐下。听着领导在电话里训斥着对方“让他去，搞不定就滚蛋吧”，同时挂断了电话。
“右煌啊，什么事？看着情绪不对啊”吴志豪挂断电话，一秒转换了和蔼的语气。
王右煌突然间有点语塞，愣了两秒努力平静的说道：“我们部门闫炎为啥不给续签呢？他是技术大拿，研发基石，我不忍心啊。”
吴志豪拿了瓶矿泉水递给王右煌，拍拍他肩膀：“你啊你啊，还是这么不成熟。你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当领导么？外柔内刚的人，你着内柔外柔的性格真是不知道让我说你啥了。”
王右煌看着吴志豪没有做声。吴志豪接着说：“你知道现在外面形势如何？你听说公司正在被打压、被起诉么？公司看着很风光，其实已经很艰难了，现在是打肿脸充胖子，不能让外人看到他虚胖、脆弱的一面。否则竞争对手会乘你病要你命的”。
王右煌诧异的看着吴志豪。
“现在宏观经济形势日益严峻，公司现在有经营压力、业绩压力，要想办法降本增效。你觉得应该从哪儿开始呢？”吴志豪顿了下，继续说到：“当然是减员降成本了，从基层年龄大、收入高、职级低的员工开始，快到期的不续、不到期的淘汰。你站高点看看，有没有问题？”
王右煌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便起身告辞了。离开后，吴志豪摇摇头、叹了口气。王右煌心里煎熬难耐，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那夜几乎一夜未眠，吴志豪说的对，自己确实是内柔外柔，一直以来又太顺，没遭受过什么挫折。
第二天他鼓起勇气，做了很大的思想斗争，约好HR，把闫炎叫到了办公室，有些颤抖的说道：“闫炎，有个事我们需要跟你沟通下”。闫炎看到HR也在，心里一凉，已猜到了大概。
HR道：“介于各方面原因，公司决定不跟你续签了，补偿N+1个月工资。你看下有什么问题没有？”
闫炎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说道：“好，我知道了”。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办公室。似乎出乎王右煌和HR的意料，二人诧异的对视了一眼，沟通就此结束。事情也似乎就此结束，没有引起一丝风浪，奋斗了15年的公司、洒下了多少青春的汗水与血泪，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用这些词似乎也不太恰当。王右煌心里有愧，也总在思考，同事之间似乎只有工作往来，与公司之间似乎也只有金钱往来，没有一丝丝的情感。也许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吧。也就是此时他萌生了退意。
年底了，马上又到年度总结、考评的时候了。年中时，王右煌吃了林立业给他留下的红利，没有违心做自己，但此刻他不得不面对了。狮群里的老弱病残是要被淘汰出去的，否则会拖累整个狮群，这也标榜狮群化的一点吧。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年来大家都夜以继日地贡献自己的力量，王右煌心里锥心般的难受，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这个位置吧。晚上回去一脸惆怅、闷闷不乐，女儿做鬼脸逗他笑，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爱人杨璇敏也看出了他的痛苦，了解他的痛苦，她在一家国企做人事，见多了职场的分分合合、尔虞我诈，了解办公室政治的水有多深。哄女儿睡觉后，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她知道王右煌的性格，心软做不来决绝的事。
“我一般不太愿意说，太直白了你不高兴。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讲讲，我们做人事的，每天经历的这种事情太多了。你是个善良、正直、有责任心的人，这在传统的化来讲都是优点，非常客观的讲你是个好人”，杨璇敏笑着说。
王右煌无奈的笑笑：“这就给我发好人卡了？”
“你这人，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只讲客观事实，你知道历史上哪个成大事的人，都是心硬之人，有哪个妇人之仁的有作为的？心狠手辣咱干不来，但起码不能妇人之仁，怕得罪人，依着自己性子来，你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水往低处走是水的本性，但人往高处走却不是，那是人的向往。如果不主动做出改变，那会有人让你被动改变，只不过这个改变是要付出代价的，碰壁后鼻青脸肿这就是代价。”
王右煌点点头深以为然。杨璇敏接着道：“给你讲个故事吧。甲、乙、丙三人坐在一起聊天，甲提出一个问题：‘你们说，怎么能让猫吃辣椒？’丙立马说道：‘这还不简单？一个人把猫抓住，另一个人把辣椒塞到猫嘴里，再一筷子捅下去，不就吃了。’甲摇摇头说道：‘这办法不好，干什么都是要自愿才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结果可能会适得其反。’乙说道：‘那就让猫先饿上三天，然后再把辣椒包到肉里面喂它，这时候猫很饿，又有肉作为诱惑，它应该可以囫囵吞下去。’这个方法虽然没那么强迫，但有‘蒙骗’的性质，甲也不是很赞同这种手法，说：‘靠欺骗的方式或许可以得手一次，但也只能得手这一次，如果有下次，这只猫或许不仅怀疑辣椒，连肉都会怀疑。’乙和丙问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甲笑着说：‘其实很简单，把辣椒擦到猫屁股上，很快它就会感觉屁股火辣辣的，自然会去舔，而且它会很乐意做这个事。’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么？”
王右煌沉思片刻，摇着头又突然点点头，道：“我好像明白了。大自然的本质就是弱肉强食，其实人也一样，只是古代是刀光剑影，现在更明了一些而已。以公司的降本增效、新陈代谢为例，其实就是裁员嘛。丙讲的其实就是强制裁员；乙讲的是通过降薪等手段让你觉得无望，再给你点补偿，心理接受被裁；甲讲的是通过日常工作中给你各种压力、让你觉得各种难受各种煎熬，主动离职。”
杨璇敏狡猾的笑笑道：“你又瞎猜，我可没说啊…”
这一刻，王右煌终于明白了这两年来公司为啥搞各种工作无关的考试、折腾员工的各种骚操作，终于明白了这背后的底层逻辑。扭头看着自己妻子，似笑非笑，一丝猥琐的笑意浮现在脸上，随后的战斗很激烈，一直持续至深夜…
